第118章
男人“啧”了声,“别紧张,我不打他,说句话。”
他停在时海面前,一条胳膊搭到他肩上,脸凑近他的,“哥们儿,我看明白了,好好的日子,你不好好过啊,全毁你自个儿手里啦。我要是你啊,我晚上都睡不着觉,坐起来靠床头抽自己大嘴巴,我后悔啊,后悔到恨不得半夜去跳江。”
说完这话,他拨开人群,挥着手,进了小区,“散了吧,没热闹看了!散了,都散了!”
等到人群散尽后,时海蹒跚走过来,要拉蔡秀芹的手,嗫嚅着,“秀芹,媳妇……”
蔡秀芹任由时海握了一会儿,抬手摘掉他额头上的碎叶子和小石粒,又揩去他脸上的血痕,而后拉开他的手。
“闺女,咱走吧,再耽误一会儿,鱼都不新鲜了。”她说。
她们转身离去,听见时海在背后一声声地唤“媳妇……”“闺女……”,声音哀切,她们谁也没有回头。
那顿饭,娘儿俩做的江鱼炖豆腐。时婕依然不会杀鱼,蔡秀芹拿起菜刀,三两下把鱼拍晕,麻利除去麟,掏净内脏。时婕就在旁边切豆腐,备调料。
锅热下油,炒香葱姜蒜八角花椒,改好刀的草鱼一滑进锅,鱼肉的鲜香混着复杂的调料香气窜上来。
时婕望着蔡秀芹熟练挥舞锅铲的背影,犹豫了一阵,还是轻声问:“妈,吕大爷没了,你听说了么?”
那背影像是卡带一样顿住了,过了几秒,蔡秀芹语气平淡地说:“哦,我说好一段没在公园看到他。咋没的?”
“肺癌。”
“哦,肺癌。”她提着热水壶往锅里倒,瞬间狭小的厨房内满是热腾腾的香喷喷的白汽。
蔡秀芹盯着汤中翻滚的鱼肉,拉家常似的说:“这病遭罪。咱家以前楼下邻居就是肺癌走的,就三年前的事儿,最后几天我还去医院瞧过她,瘦得只剩把骨头,浑身没二两肉了,吃啥吐啥,止痛药都吐。她那会儿还认识人,看见我就拉着我的手叫唤,说大姐我身上疼,我问她哪儿疼,她说哪儿哪儿都疼,感觉浑身没一块好地儿,疼得直哼哼……”
讲着讲着,她的声音开始发起颤,最后她吸了口气,淡淡道:“走了好,解脱啦,罪受完了。”
她始终背着身,时婕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抬了下手,时婕知道这是在抹眼泪,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妈妈,把脸偎在她颈边。
“没事,妈,还有我呢。”
蔡秀芹身体的颤抖越发剧烈,终于捂住嘴回过身,抱着时婕,痛哭出声。
b大开学典礼定在8月24号,孙柠提前一周出发,时婕去火车站送她,一路上孙柠都在讲班级同学群里的趣事,又说超期待入学后的“百团大战”,她势在必得,一定要进滑板协会跟学术写作协会,兼顾兴趣爱好和未来发展。她讲得兴高采烈,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时婕便含笑听着。
她们在进站口停住脚步,前面就要刷身份证了。
时婕:“以后跟父母在一座城市,方便见面啦。”
孙柠撇撇嘴,“谁稀罕?”眼睛却弯起来。
时婕犹豫着开口,“你……还会回来么?”
“当然啦!放寒暑假,我就回来……应该会的。”
“那,等你毕业后呢?”
孙柠的脸上露出一点迷茫和困惑的神色,“那么远的事,我也不知道,看我爸妈的样子,感觉上班后就没啥假期了……不过我才不会干他们那种忙得要命的工作呢!反正,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发微信打视频呗!”
时婕看着她,缓缓地笑了,抱住她,抚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再见,祝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孙柠的小脑瓜在她胸前拱了拱,把自个儿的头发拱得乱七八糟,从她怀中仰起脸,好看的杏眼亮亮的,“干嘛突然这么正经?像是在告别。”
时婕轻声说:“可不就是在告别么?”
“不是那种,我是说……”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接过时婕手里的行李箱,“我走啦!”
时婕看着她排入进站的队伍里,看着她把行李提上传送带,看着她在安检门前转过身,张开双臂,向她挥手,龇着排小白牙,露出闪亮亮的微笑。最后看着她走进闸机,再也没有回头。
她转过身,逆着熙攘人潮,走向远处的广场。这时,半空中一个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觑眼看去,是个印着粉色小熊的透明气球,正飞过火车站最顶上那两个红色的大字“雁留”,高高飞进无垠的蓝天里。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时婕带着点惆怅回了嘉园小区,路过3号楼的拐角,瞥见桂花树下蹲了个人,是江承。她走过去,就见他挖了个深坑,将俞淑婉的木雕小像郑重放进去,盖上土。又把那张黑白照片放在打火机的火苗上,点着。
时婕挨着他蹲下,两人一起沉默地看着那年轻姑娘笑盈盈的面孔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变成一片面目不可辨的焦黑,最终化为灰烬,簌簌落入土壤。
有风吹过,桂花朵朵飘零,像是漫天遍地小小的金黄色的十字架。
做完这些,他们坐到地上,背靠树干,望向天空,看着头顶的白云悠悠飘向远方。
不知打哪儿冒出只肥猫,喵喵叫着,竖起尾巴,贴着两人的腿蹭来蹭去,是3号楼猫窝常驻居民小橘。
时婕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对了,我把周山明被捕的新闻发给了俞淑婉的大学室友,她跟我说,俞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