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小学后,妈妈再也没和奶奶吵过架。后来严冬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和妹妹在托儿所,从1岁待到7岁,不能再待了。只能送到爷爷奶奶家。
  严冬1岁之前,只有姥姥姥爷帮着照看。
  那一年,物质和情感的双重匮乏让杜俊芳过得屈辱。
  刚结完婚,郝梅莲就收走了儿子儿媳的婚房,出租给房客。
  严敬人觉得没毛病,杜俊芳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当下就要离婚。
  被家人劝阻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
  她想,可能孩子出生就好了。
  没想到,从此丈夫开始不喜欢回家。
  杜俊芳父母为他们在一个机关大院租了房,但小县城的风总是能吹向每个不需要它的角落,时不时能听到邻居在背后耻笑,光鲜的大学生嫁得不如农村的种地女。
  后来,姥姥姥爷都不太愿意抱着小外孙女在院子里逛,日日对着襁褓里的严冬叹气。
  她狠心断了奶,迅速回归职场,她要赚钱,她要离开碎语纷飞的群居大院,她要给自己买个家。
  严冬1岁,奶奶才被爷爷拉着过来看了孙女第一眼,之后又继续隐身了。
  直到除夕夜,加班回家的杜俊芳发现露天厨房的肉被偷了,姥姥在炕边给严冬做新袄子,姥爷在一旁洗尿布,不得志的严敬人喝多了,回家在严冬脸上留下一个大红掌印,杜俊芳连夜赶走了父母。
  之后,杜俊芳回去拼事业,孩子放到托儿所。
  在托儿所里,严冬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爷爷奶奶那么有钱,怎么不管你呀”。
  7岁的暑假,严敬人开始把严冬交给爷爷奶奶照看。而姥姥那边,严敬人是不允许她去的。姥姥有几个孙子要照看,杜俊芳也不想让自己母亲受累。但凡严冬提一句想去姥姥家玩,父亲总是以一句“姓杜的才是人家亲孙子,你可姓严,你爷爷奶奶才跟你亲”让严冬闭嘴。
  可到了奶奶这边,严冬听到的只有指责。
  就连一顿饭,都能吃出恩赐的味道。
  儿时的记忆里,奶奶家里有人来做客,她总会指着满桌的美食说,“小冬每回来我家,我不都得多花50块钱准备这一桌子吗?”
  客人震惊地看向严冬,严冬也只能尴尬地放下筷子。她不知道客人是在惊讶饭钱,还是惊讶世间会有这样和孙女计算饭钱的奶奶。她只知道,有没有她,爷爷奶奶的饭桌都会这样丰盛。
  即便这样,奶奶也不打算放过她。她总会拉出一个人和她对比。
  “就你看,我对这孩子这么好,平时来了啥也不干,一点眼色都没有,离霞霞差远了。”
  霞霞是奶奶家里的小保姆,也是奶奶的远房亲戚。
  后来姑姑严爱人有了孩子,她又拿那孩子和她比。
  严冬听不下去,放下筷子回房间,郝梅莲便举起拿着筷子的手悄悄戳向她的后背,撇着嘴对客人说,“看见了吧,和她妈一样,没家教。”
  有时,严冬说话办事没有让郝梅莲满意,她也会当着客人的面捏鼻子,事后再向无数人还原那不可饶恕的“案发现场”。就像……炫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
  跟父亲隐隐提及,他只会生气地骂自己不懂感恩。多说两句,他就高高抬起手掌。
  曾经一度,严冬想要把对爱的需求转向严爱人,因为姑姑喜欢小孩子,会给自己化妆、买裙子,会和姑父给自己录像,从小开始记录她的样子。
  当这样的“好姑姑”,也认可奶奶嘴里对妈妈的评价时,严冬便认为妈妈一定是“坏人”,并以“像她”为耻。可妈妈嫌她顶嘴的时候,又会说严冬的样子像她的奶奶。
  严冬懵了,但有一点她懂了,她们都不喜欢她。
  总之,把自己当洋娃娃打扮的姑姑,是她儿时心里唯一的“好人”。
  所以,当姑姑带自己买衣服,一家店一家店试,她说“不买,不试了”,姑姑恼羞成怒时,她内耗了许久。
  小小年纪的她,在脑海里努力还原那个下午的场景——姑姑拉着她试了一个下午的衣服,她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姑姑究竟为什么生气?
  失眠两个夜晚后,她才想明白,大概是姑姑理解成自己试累了、试尴尬了,不给自己买衣服,就别让自己试了。
  她开始期盼和姑姑下次见面,好好解释给她听。
  直到无意听到姑姑和奶奶在背后编排自己,严冬才意识到,没有人是无条件爱自己的。
  这种情况下,一碗水端平的爷爷成了严冬最后的慰藉。
  爷爷会骑着酷酷的摩托车在学校门口接严冬放学,回家留意到她被撕烂的作业本,会追问是谁干的。知道是哪个男同学后,他会在第二天骑摩托去堵,警告对方离自己的孙女远一点。
  爷爷会细心地给严冬补她破了的袜子,告诉她“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可是第二天醒来,她会在枕边看到花花绿绿的几双新袜子。
  爷爷会耐心地给严冬讲《一千零一夜》里智慧又神奇的故事,会告诉她,那些王子是命运的幌子,遇到灾难不如相信自己的脑子。
  爷爷会偷偷拿私房钱给严冬报名学校的春游,会为了严冬参加的表演给她四处找纸箱做道具。别的小孩子有的,爷爷总是不想委屈了严冬。
  严冬高烧不退的时候,防疫站工作的爷爷一遍遍在家里消毒,给她喂水果罐头。严冬不吃药,爷爷就念儿歌吓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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