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是,是……”
孙主簿这才直起腰,不曾回头地快步迈出了大门。
当夜事毕,周词回到住处歇息,可静下来时难免想起陈秉元那些话,他久久无法入睡,索性穿衣下地,走到外面去。
阿七听见动静,披着衣裳也跟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在屋檐下一起看雨。
“少爷你睡不着?”
“嗯。”
“有心事?”他小声问。
“算不上。”
阿七叹了口气:“要是少夫人在就好了,她能懂你的心思。”
周词不语,她在巫山恐怕也事务缠身,又有神女在上,并不比人间自由,也不知她应付得如何,会不会觉得辛苦。
想着想着,阿七已从屋里搬出个凳子放到他后头,周词说:“你也去拿一个来。”
阿七依言,乖乖坐到他身旁。
主仆二人许久没有这样闲散对坐了,周词不知道怎么起头,犹豫再三,忽问了句:“阿七,我是不是不适合为官。”
“谁说的?”他拧眉道,“少爷你每日勤勤恳恳,这段时日又因雨水洪涝各方奔走,别人都看在眼里啊。”
“话虽如此,可十年寒窗,一朝登科,入官场后才知,术与道,难以权衡,诸多所为实非我愿。”
阿七并不清楚傅良之事,因此懵懵懂懂,但过去曾听老夫人念叨过朝中险恶,老爷则死于官场的尔虞我诈,周词多半也是遇到了这样的事,避无可避。
他想了半天,挠头说:“我不太懂,但如果少爷你不再坚持,那老爷的死岂不成了个笑话?”
周词一愣,他的话虽直白但却说得在理。
阿七自顾自地说下去,“什么道啊术啊,我不懂,我只知道,要成大事一定很累很辛苦,但心不灭便能达成。就像灶台下的火,只要它还点着,不管大小,我总能做出盘菜来。”
周词忍不住笑了:“你这比喻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七,你比我看得透彻,若无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所有的坚持都毫无意义。”
阿七嘿嘿一笑:“哪有哪有,我随口一说罢了。这点你该向少夫人学学,她想到就会去做,才不管那么多。”
耳旁淅沥,一时无话,雨顺着屋檐的沟壑滴下,清脆响亮。
阿七忐忑起来,不知怎地,他今日老是脱口提起少夫人,少爷怕是又要难过了。
周词抬头看雨,在沉默中突然站了起来,袍子落到地上,阿七连忙捡起来,谁知周词转身又进了屋,拿出雨伞边撑边往外走,回头匆忙说了句:“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阿七急道:“那么晚去哪儿啊!”
“回衙门!”
“妈呀,我的少爷,就不能明天再去吗?!”
“不能!”
第九十三章
黢黑的县衙内只有一间公廨透出团亮光,谭子琛果然没有歇下,他正挑灯伏案安排明日事宜。
周词往门板上轻敲两下,推门进去,谭子琛惊讶道:“通判?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要事相告。”
周词反手关门,户牅紧闭,他从袖中小心取出几页折叠规整的纸来,一一平铺在桌上。
谭子琛定睛一看,眼底瞬时起了波澜:“这是……”
“陈的心腹,手书其罪状交于我,不过人已经死了。”
谭子琛深深看他一眼:“你是在和我透底?”
“我要与你结盟。”周词迫近半步,“天下之大,黎元为先,我看得出,你一腔心血为的只是百姓,我信任你、敬重你,才将此重要物证给你过目,我有种预感,涪陵也好夔州也罢,马上会有不小的变动。”
谭子琛看着几页纸沉默了,周词静候着,只等他做出决定。
他们有过同样的疑惑和困境,是保全心中的执着还是跻身权力交织的漩涡,是仍怀满腔赤忱还是在阴谋、虚伪和无数次的权衡利弊中爬向更高处,它无时无刻不在逼你做出抉择。
天地之间,官在何处,民在何处,我又该在何处?
烛芯爆出一声燃响,豆大的火焰跳动数下,光影从他斑白的鬓角上掠过,门外风阑雨长,谭子琛默默将那几张薄纸叠好交还给周词。
他起身把披在肩上的外袍丢到一边,活动了两下脖颈,拿起烛台说:“跟我来。”
周词略感费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谭子琛举着烛台一路朝税库方向,穿过侧旁的小道,径直靠近一间陈旧的砖瓦房,看上去似乎荒废了很久。
门上挂着把锁,锁头和链条都积满锈迹,被茂密的草叶覆盖,不拨开看很难发觉。
他从内侧的衣袋里摸出串钥匙,用其中一把打开了那扇门,谭子琛稍稍一推,门框上便像下雨般洒落一层碎土。
砖瓦砌成的房屋很宽阔,但纵向极短,一眼就看得到头,里头只有两个木架和一张桌子。
谭子琛带周词进屋,转身将门反锁起来。
他把烛台放在桌上,走到屋子尽头两手用力一推,墙面竟如豁开一道纵向贯穿的裂缝,从中间轰然打开。
周词错愕不已,石门之后是一条幽深的甬道,涪陵县衙紧挨着一处矮山而建,而这条道路正是通向山体之内的,县衙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密道?
还未发问,谭子琛拿起烛台,就着手中的光亮带周词进入其中。
通道并不深,三五十步就见了底,路的尽头方方正正,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却乍然照出一片冷锐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