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江独慎一怔,原本阴鸷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空茫,他看见明朗朝他勾唇,露出安抚的笑,被包裹的手传来温暖令人安心的温度,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对方从恶劣情绪的泥沼中拉出。
他终于可以喘口气。
于是,江独慎深呼吸,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重新回到电话的交谈上。
“我再强调一次,别动那个房间任何东西。”
对面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江独慎的目光黯淡下来,瘦削的下颚绷紧,仿佛在咬牙隐忍什么,许久,他似乎妥协了。
“……我会过去。”冰冷留下这么一句,江独慎挂了电话。
明朗没有立即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握着男人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安抚,然后把人拉到床边坐下。
江独慎逐渐平复情绪,但同时也陷入了另一种迷茫和纠结中。
明朗虽然没有问,但那专注的目光明确表现出对方的关心,这让江独慎突然想起那天他们在买乐高时明朗对他说过的话:
“都让我看到就好了。”
“不要让我猜啊,我猜不到的。”
“直接告诉我吧,什么都可以的。”
眼中的迷茫消散,江独慎重新回到以往的冷静从容,他思考片刻,下定决心,抬起头——
“我唯一的家人只有奶奶。”
这句开头有些突兀,声音也有些变调,江独慎刚开口就顿住了,似乎有些紧张,但明朗只是捏了捏他的手,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用眼神鼓励对方继续。
江独慎放松下来,垂下了目光,低声问:“你知道江鹰集团吗?”
明朗挑眉:“略有耳闻。”
江鹰是当年的地产大亨之一,也做建筑材料,他们家在转型前,也曾和江鹰是同一跑道的竞争对手,只是近些年随着产业升级,市场早已重新洗牌,而明家吃了房地产行业那段黄金时期的红利后,也很快就转移做其他投资,现在已经很少听到江鹰的名号了。
原来,江老板的出身是江鹰啊……
江独慎自嘲地笑了笑:“我对江家来说,一直是一个污点。”
明朗皱起眉头想要反驳,但江独慎马上又勾起一抹尖锐而不屑的冷笑道:“当然,江家对我来说,同样是一个污点。”
“唯一关心我的人只有奶奶,但她却因为那些她从来没有在意过,甚至不知道存在的东西,而被江家人害死了。”
痛苦的回忆涌上,江独慎嘴唇发抖,紧紧地抓住明朗的手,仿佛抓着救命的稻秆。
明朗心痛难耐,他倾身把人拉到自己身前,然后伸开另一条长臂环抱住对方,绑着绷带的手在江独慎后背轻拍,高大的身躯微躬,几乎把人全部拢入怀中,仿佛形成了最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为对方遮风挡雨。
江独慎神情痛苦,但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产生耳鸣和眩晕等的症状,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过去,剥开自己那些腐烂的伤口,也是他第一次在回想那些令人绝望的回忆时没有发病。
“我应该早点回去拿奶奶的东西的,我应该早点把她接出来的……”他发出一种像是哭像是笑的声音,“我当年,当年只顾着自己狼狈逃离江家,却把她留在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那个害死她的地方!”
明朗把情绪有些失控的男人紧紧环抱,掷地有声道:“去接她,我们去接她出来,我陪你一起带奶奶回家。”
他意识到江独慎话里违和的地方。
江独慎把拿回奶奶遗物称作“把她接出来”,认为自己当年把奶奶留在了害死她的地方,这种说法,仿佛是他理智上知道老人已离开人世,但情感上却一直拒绝接受,仿佛只要把遗物带出来,就能回到当年“救”出奶奶。
明朗不由地想起那双黑丝手套。
那双手套是丝质的,很薄,黑色已有些微发白,江独慎戴在手上时绷得很紧,不像是对方的尺寸。
那是一双女士手套。
他之前一直很疑惑江独慎这么多金,为什么会戴这么一副旧手套,但此刻,明朗仿佛猜到了什么,心脏再次被猛然揪紧——
江独慎之所以一发病就会戴上那双手套,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戴上了奶奶的手套,奶奶就能回到他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继续保护他了吧……
刚刚男人的话里一次都没有提到过父母,出现的角色只有“江家人”和“奶奶”,这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是父母早逝?还是……这些都与他患上如此严重的心理疾病有关吗?
明朗紧紧地抱着人,他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度过了充满无数快乐回忆的童年,虽然他和江独慎相差了七岁,但只要想到自己小时候无忧无虑欢声笑语时,这人却生活在不幸与折磨中,他就心疼得难以忍受。
江独慎窝在明朗怀里渐渐平复,对方的体温很高,总是像个小火炉,让他原本冰冷发麻的手脚很快恢复知觉。
要把这样的温暖留住……
他目光怔然,心里偷偷呢喃着阴暗的想法——要是能把这个人锁在自己身边,或者藏在家里就好了。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独慎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压抑心中涌动的幽暗。
两人折腾这么一遭都没什么胃口,明朗不让江独慎洗碗,把人推到客厅坐,自己收拾起来,等忙完走出来,就看到茶几上摆着切得漂漂亮亮的新鲜果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