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仇惠君道:“你说得不错,这也正是我的疑虑之处。但我们能想到的,行刺的幕后主使自然也能考虑到。我白日里去王府听说梁小英自知护卫不力难逃其咎,已经自裁了。”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心里明白这个“自裁”是怎么一回事。
  半晌仇惠君才叹了口气,道:“彦儿,你自小便聪慧过人,自然早就猜到是何人为了何事害你至此。如今嫡长子早夭,嫡次子不过襁褓婴儿,储君之位左不过就是落在你和二皇子之间。本朝历来立贤不立长,你父皇此番派你去处理渭州水患一事,摆明了就是两人之中更偏向于你,尤氏自然容你不得,趁着你出城对你下手。你此番虽侥幸逃脱,但尤氏心狠手辣,来日若她知道你还活着,难保不会再对你下手。你母妃早年便因病过身,宫中已无你可以挂心之事,我也知道你并无坐拥天下之心,何不趁此机会脱离这皇室纠纷?”
  “可……”
  “我知道你与二皇子自幼感情不错,但你须得知道你不仅是皇子,更是你父皇所看中的皇子,你的背后还有你母妃宁氏将门一族的势力。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尽力表现出对皇位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事实如何?你始终是他的眼中钉,继位路上的绊脚石,他母妃尤氏根本就不会放过你。彦儿,你平日里见事极明白,为何遇到了感情之事就这般糊涂?就算你一心只想着将来辅佐皇兄,你的皇兄也未必会想要有你这么个有将门背景的王爷来威胁自己。或许这次的刺杀事件背后就有他的默许,甚至是他就参与其中也说不定啊。”
  淳于彦一时心中思绪万千。
  澧山之中他拼尽全力好不容易从敌人刀下逃出来,又费劲千辛万苦才回到了这里。满心欢喜地以为别人见了他会欣喜地迎接他,会乐于见他平安归来,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亲近背叛、手足相残的消息,连自己的存在都被人抹杀,根本就没有人希望他回来。
  回想曾经的主仆情深、兄友弟恭,如今看来不过就是梦幻泡影,一触即碎。他自知老师此番话有道理,只是离了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
  直到这时,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祝灵囿才突然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唤了一声:“淳于彦。”
  “嗯?”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淳于彦回头默默看着他。
  祝灵囿看着面前少年眼神中流露出无助,认真回视着这对眸子,继而笃定地说:“你若无处可去,就跟我回玄清山吧。”
  淳于彦感觉心脏扑通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原以为会陪伴他一生的人半途弃他而去,原以为不过萍水相逢的人却在他落难时向他伸出了援手。就好像从春日的暖阳中突然跌落到冰天雪地里,心中却又升起一团火来,暖暖的,甚至烧得他心口有点疼,但是他也不敢放手,只能小心翼翼地捂着。
  淳于彦苦笑,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仇惠君见此心中欣慰:“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担心在此处长留会给仇惠君带来麻烦,打算趁夜即刻启程。仇惠君也不做多留,让两人在房中稍等片刻,自己去厨房取了些糕点回来包好,又备了不少银钱和一些金疮药膏并两件披风,把包袱塞得鼓鼓囊囊的,却好像觉得总也不够,末了还打算再添两件衣服,淳于彦连忙上前拦住:“老师,够了,够了,不必再添了。如今已至四月了不需要这么多衣物,再说行李太多路上也多有不便。”
  仇惠君闻言,愣了愣才住手,落寞地道:“此去路途遥远,带上这些,路上也好过一点。”
  淳于彦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五旬老人,心中很不是滋味。老师无儿无女,自己这一走,老师便成了一个人,将来连个为他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可他若是不走留在此处,哪一天被尤氏的眼线发现了,岂不是要连累老师?
  可惜老师待他亲如父子,传授他毕生学识见闻,自己却无能为报。
  没成想自己这一走,竟成了个不忠不孝之人。
  淳于彦心中挣扎万分,但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最后背了满满一包袱行李,在门前与仇惠君告别。
  “今日一别,不知来日是否还有机会再相见。此去望老师善自珍重,学生告辞。”说罢双膝跪地,三扣拜别,一如往日拜师时的那样。
  仇惠君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小的孩童仰头望着他,语音稚嫩地说:“请老师受学生一拜。”
  他再也不忍直视转过身去,直到听见两人关门彻底没了声响才又后悔似的追到门外。
  只见庭院中月色如常,不见旧人。
  第3章
  两人担心城中还有尤氏的眼线,城门说不定也早有人埋伏,便由祝灵囿带着人在房顶间飞跃,连夜出了阜安城。
  自打从国师府出来后淳于彦就鲜少言语。这一路上他虽然都表现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到底还是个少年,一夜之间经历这么多变故,祝灵囿担心他心里郁结又憋着不肯说出来,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故作轻松地说道:“怎么了小殿下,还想呢,别想了。”
  淳于彦轻舒一口气,说道:“没有,只是祝兄以后别再叫我小殿下了。我既已做了决定,从国师府出来的那一刻,就不再是淳于彦了。那个皇子淳于彦已经死在了澧山,从今以后我便从老师姓,改姓仇,叫仇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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