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说着便行过礼告辞离开了。
祝灵囿见他离开,便自行向张乐于说明缘由,拿了簿子开始从后往前抄录,一边抄一边就在粗略地进行初步筛选,不想他这才刚开始抄录,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明明记得之前仇彦跟他说碰上胡越桃去还令牌是三月初的事,可这簿子上记录的为何却是二月十四?
第99章
今夜的天空格外的明亮,一轮圆月高挂苍穹,像是要将世间一切污秽都照得无所遁形。
国丧时期往常热闹的街道早早就冷清了下来,原本是一片死寂,却在月光之下平添了几分静谧之感。
只可惜月光下国师府外整整齐齐地围了一圈全副武装神色冰冷的士兵,将静谧的街道从中一刀断开了。
不过府外是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府内却是一片祥和安宁,甚至还有几分幽静。
尤欢与仇惠君在茶案前相对而坐,尤欢正聚精会神地低头摆弄着面前的茶具。
他在仇惠君的面前不似在旁人面前那样总是眉头微蹙带着点不怒自威的严肃,一双眼睛也像含着利刃一般锐利,反倒更像是一个总为年幼的弟妹担忧的有些严厉却又温柔的兄长。
仇惠君一言不发地默默看着他摆弄,不多时一盏刚沏好的新茶便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们俩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喝茶了?五年?还是七年?”
尤欢率先打破寂静开口问道,随后也不等人回答,像是自嘲、又像是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时间太长了,我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仇惠君面沉如水地看着面前正腾腾冒着热气的茶盏,淡淡道:“你我政见不相和,避嫌是自然的。”
“是吗。”尤欢不理会他话中暗含的刺,见他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纹丝不动,神情有些落寞地说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喝这大红袍。”
仇惠君道:“从前是因为你总爱喝我才跟着喝,如今只剩自己一人了,自然就不爱喝了。”
尤欢听闻沉默了片刻,随后才感慨似的说道:“是啊,的确是只剩一个人了,你也已经许多年不叫我‘大哥’了。没想到连惠君也与我生疏了。”
他说着端起面前的热茶浅浅酌饮了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到阜安的吗?”
仇惠君与尤欢都是旧时南越国和康城人。
两个人住在同一条街道上,从小在一起长大,是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尤欢比仇惠君只略长不到半岁,但性格一向果敢直率,遇事果断,行事大胆,小小年纪却很有几分大人的架势,经常出面解决一些在孩子们看来相当棘手的问题,因此仇惠君一直都很崇拜他,从不吝惜和其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尊敬地管他叫做“大哥”。
北燕大军压境的那一年两人还不到十岁,正是最贪玩的年纪,吴烈领兵攻城的前一日,两人恰好一起结伴跑去城外的山里玩耍,结果碰巧遇上大雨,被迫在山上过了一夜。
那时天真烂漫的两个孩子还在为回去是不是会受到父母的责骂而担心,等到第二日大雨停后便马不停蹄地从山上跑下来回到了城中,哪里想到,等待他们的既不是父母找寻喝骂的声音,也不是街坊领居看热闹的身影,而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炼狱。
偌大的一座城,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的血肉残肢,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上蹿下跳的各个角落染上了令人作呕的腥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曾经日夜呼唤的人倒在尸山血海里,辨不出熟悉的面孔。
“我记得你当时还没哭出来,就先跪在地上吐了起来,结果双手撑在地上沾了满满的一手血水,吓得差点整个人都倒在了血泊里,在那里又哭又叫,我差点以为你会直接疯掉。”尤欢回忆着说道,“对了,那时我在做什么来着。”
仇惠君原本无意与他说这些事,但听着他作为旁观者的描述,不知不觉就被他代入了回忆之中,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接口说道:“你在城里四处乱跑,希望可以找到一个活人,但是整座城里除了我们之外,一个幸存的人也没有。”
原本只是外出贪玩一夜未归家的两个毛孩子,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是啊,我想起来了。城里大街上到处都是散乱的尸体,跑着跑着就会被不知道谁的胳膊绊倒,摔在地上就是一身血水。我想回家看看,可是我不敢,我怕他们死的样子太凄惨,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就一直在城里乱跑,到后来跑不动了瘫在血泊里,我几乎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已经死了。”
明明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尤欢的语气却平淡得更像是个旁观者。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报仇,将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人在面对着突如其来且难以承受的重大变故时通常有两种反应,第一种是立即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用不停的哭喊来发泄内心的恐惧,第二种是在当时就能很快地冷静接受现实,但在往后的人生中往往会因为一些极小的事牵扯起回忆,然后被积压已久的情绪无限放大心中的恨意,而尤欢显然属于后者。
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城中经历了极度的绝望与痛苦后,反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们不再感到害怕,开始靠着在尸山肉堆里捡来的东西过活。
他们知道留在和康城没有希望,便带着从不知过去是哪位故人的家里搜罗出来的食物离开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只知道南边曾经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北边却是害他们失去了家的人的家,便闷着头一直往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