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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再出来试一下,一棍子射死你。”赵本逵大叫。
  “嫌不死的家伙,喊你进去不进去,惹得哥哥发气,自己寻讨打,还哭我就一巴掌戽死你,一个巴子打成一个瞎子,跟你娘老子一个样,障人眼目!”
  云秀听见凌老太骂,气得反手一拎将毛毛拉起来往里走,毛毛反僵直身体赖地不肯,云秀气不打一处来,连打带骂拎着就走,嘴里骂着:
  “要有血有志,有他在地方你就不要去,哪里来的痴蠢,偏要去挨打,看他来了有多远离多远,只有亏吃!”
  凌老太“嗤”一声笑,云秀望着凌老太久久不回神,毛毛又从她手里溜走,蜷缩一团蹲在大门角落里,她总喜待在这个角落里。当云秀露出那雪白的鸡蛋给她瞧时,她才乖乖的跟着走,走到厨房才把鸡蛋给她,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在这里吃,不要出去点眼现世。”毛毛乖乖坐在厨房矮凳上吃。
  云秀望着这个干巴巴的孩子,头发犹如马鬃毛似的又粗又长,指甲盖里全是黑泥土,她承认毛毛的面貌一点也不讨喜,甚至是惹人嫌的。可她心里独对她怜惜,像怜惜自己一样可怜她。
  她坐在孩子一旁,将孩子的手与自己的手并排在一起,仔细瞧着两只一模一样的小指头,像两只鹦鹉嘴阴沉的闭着。她一会傻笑,用指甲轻柔的在孩子手指上按下一排排月牙,似温柔的抚摸。一会暴怒起来,咬着槽牙狠掐强捏出深印,看着鹦鹉指,又让她想起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这副弯指头就是苦命相。”显然这个孩子就在苦难中,而且将来如同她一样的命运,不禁鼻尖一股酸意。
  她开始自言自语:“作孽,一身糙肉,黄皮寡瘦,怀你的时候吃擦菜,在这个家里,不是朝打暮骂,就是胡打海摔,有哪个把你当人的。早知道送走才是,留在这里和我受苦受难。”她抓着毛毛的鹦鹉指,慢慢将它往相反的方向弯折,最终掰直。她一放手,又变成了鹦鹉指,她越发疯要把她指头掰直掰直……
  毛毛早已习惯母亲这样的动作,除了感受到弯曲的指头被掰直时神经一瞬间痛感外,她把这当成强烈又轻柔的爱抚。毛毛无心像往常一样禄着她的指头,她拼命抵抗拉回自己的手,一个劲啃着鸡蛋,如蚕吃桑叶一星半点地啃。
  云秀突然下意识低下头看着肚子,又大又圆的肚子根本不是生男孩的预兆,她一想到又要生女孩脑袋嗡嗡作响,感受到五年前的今天因产后大出血濒临死亡的冰冷。于是赶紧双手合十默念菩萨保佑,故作淡然问毛毛:“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毛毛脱口而出。
  “啪”了一声,云秀整个手掌盖在她脸色,毛毛没有哭,扶着脸颊望着母亲那双比她更惊恐更阴郁的眼神,这与其他人打骂她时眼珠子爆出来,满脸憎恶的神色是不同的,于是她很快就明白母亲是无意的。当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时,便觉得那是多余的安抚了,而且母亲身上那浓重的塑料厂里塑胶味以及汗骚狐臭味使她受不了,她挣脱开老老实实坐在地上吃鸡蛋壳。
  6
  傍晚的云彩瞬息万变,凌老太正举着一把点燃的焚香供奉菩萨,整个屋里香烟缭绕。赵本逵刚在山岭里拔了一棵柚子树苗种在院内,种完用沙子填了填。
  赵书记坐在长椅上目光紧盯着赵本逵,当他把沙子扬起来散在地上时,赵书记摆手摇头道:“丢不得。”赵本逵一身反骨偏要扬洒高处,赵书记又高声叫道:
  “呀,呀,呀,玩什么不好偏要玩沙子。你就是生情古怪,喜欢生事。停不停下来,弄得到处都是,沙子还有作用的!你当耳边风么,没听到我就拿棍子打你,正当的玩一玩,偏要撒种谷似的扬得到处都是!”
  赵书记一句比一句更大声,赵本逵一次比一次扬更高,扬起来洒向天空,洒向槽门外的草丛里。见从外面归来的牲畜,排着进笼的鸡,列着队的鸭群,一竹棍打散,打得鸭子飞到围墙上,鸡上屋顶,两只长脖子大鹅,看他扑来,更是腾翅飞向椭圆形田里,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赵书记怒不可遏 ,心中五味杂陈,一面支起竹棍从椅上站起来,坐了一整天麻筋酥骨,螺旋腿走起来趔趔趄趄像刚学走路的婴孩,走到赵本逵身边,拿着竹棍去打。
  赵本逵脸上无一星半点怕惧,嘴里反打呼哨,像猴子一样到处蹦跳,打左躲右,打右闪左,反围着赵书记打圈,从齿缝里咝咝地吹出口哨,见赵书记因打不到而气得咬牙切齿,他反扬扬自得而窃笑不已,仍前前后后的逗惹,惹得赵书记气得满脸通红。
  凌老太只瞅着赵本逵嘻嘻的笑,见赵书记气不过正要拿棍射向他,忙上前抢走赵书记手中的棍,哭笑不得说道:“你跟孩子较什么劲。”
  “整个埠镇有哪一个不认识我赵书记,从幼到老无一不深敬的。偏生这个鬼崽子目中无人,都是你惯坏的,你难逃责任,看日后不是张狂闯祸的角色。从前的孩子都是规规矩矩的,哪一个像他这般踢天弄井,天生的牛心古怪,没有名堂,整个赵家族都没见过这样的种根!”
  赵书记说的确属实,他在埠镇深受尊重,只得归一事,任埠镇煤矿矿长时期,那些清苦捡煤的,贫困偷煤的,他每每通融,总是念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任是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对他躬身拘礼的,都深记他一辈子。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是老懵懂,嘴巴没个遮掩!”凌老太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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