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会冻死的。”周予淮站着没动。
“他偷东西。他是该死的。”周水云眼里的怨憎深重,像是古井底干涸发臭的石块。周予淮没挪步,眼睛一直看着母亲,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周水云掸掉头顶的雪,再留下句恶狠狠的“管好你弟弟”,回屋锁上门。
五岁的司然不知道母亲恨自己的缘由,他只在心里记住原来偷东西的人该死。他想他再也不偷东西了。他的确再也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
头顶那片沉沉黑云飘远之后,大雪渐止。司然磨破手腕上的皮才挣开绳子,从树下钻出来,被满地的雪刺得眼睛发疼。他以为院子里和街道上一样没有喘气的活物,但等眼睛适应了灼目的阳光,竟看见周予淮呆坐在离槐树不近不远的雪堆里。
司然惊了一跳,以为周予淮会把自己绑回树上去。但哥哥没有。
司然经过他跑去敲门,哭喊着求在厨房择菜的母亲让他们进屋,母亲拧开水龙头,仿佛没有听到。
司然跑回周予淮身边拽着他胳膊说哥哥我错了,你让妈妈放我们进去。周予淮一言不发,漆黑眼睛就像是雪人脸上的玻璃珠子,呆滞、迷茫、毫无生气。司然发觉他不再危险了,于是慢慢止住哭,挨着他身边坐下。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哥哥身边是暖和的。
过了很久,周予淮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一股脑儿裹住他的头和肩膀。司然把打火机递给哥哥。周予淮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玩火。
“因为烫。很危险。”司然是很懂的。
“有多烫?”周予淮侧过身问他。
司然说有一百一千一万度,超级无敌烫。周予淮被他逗笑,摁下打火机,一小簇火苗蹦出他手里。周予淮说他不怕火,火怕他的,这是他的超能力。司然说我不信。周予淮伸出食指,从左到右一下划过焰苗。快触碰刹那,火光甚至往右躲了躲。
司然把一声惊呼咽回肚子,嚷嚷着也要玩。周予淮说你没有超能力,你会被烧焦。
后来司然不再要打火机了。他把餐桌旁的椅子拖进卫生间,攀上椅面,拉开储物柜,再爬上洗手台,把一盒火柴藏在套头衫口袋里。等母亲和哥哥不在的时候,他趴马桶上,擦一根火柴,目不转睛地研究空中慢慢起舞的火光,快烧到手时,他记起自己没有超能力,“啊呀”叫一声,把它丢进马桶里。他还会烧卫生纸,但要赶在火光窜起来之前把它冲下去。
清晨长椅上的乔卿令他想起灼人红焰在周予淮指尖不安的闪躲。司然心跳得很快。
他问可不可以一起吃早饭。她说好的,她知道一个地方。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711便利店外,一人咬一个鸡肉卷。吃完乔卿说要去酒店上班。司然顺路,和她走一段。
太阳的光线终于透出初夏的气息,擦肩而过的人们脱去毛衣和外套。她要脱帽子很大的黑色卫衣裙,司然替她背了会儿书包。卫衣下边还是那身火红的啤酒制服。乔卿还挺敬业,冲他笑了下,说周六中午露台餐厅有无限量的啤酒,问他要不要来。
司然说他不喝酒。他拒绝的语气生硬,她愣了一会儿,道句歉,还是笑笑,这回礼貌的成分更多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她。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超能力,不能碰火。为了圆这句临时撒的谎,他从此把酒戒了。
他们安静地并排走着。从仅有几句对话中,司然得知曹励并没有多嘴,乔卿至今也不知道周予淮那些纷华靡丽的聚会都只为等她一个人。
分别的时候司然问她下周末有没有空,他哥找了几个朋友在后院烧烤。乔卿点头答应。那个周末,周予淮见到了乔卿。
槐树下,五岁的司然把手心攥着的火红塑料壳的打火机捧给哥哥。
第17章
蜜月后周予淮和那个乔卿住进康州的别墅。前一年买下这栋房子时,周予淮还告诉司然附近有业主出手几片两三英亩的地,挖了池子、长了树林或者光秃秃的都有,他问司然要不要也起个小楼。
司然打趣说他这是继承了祖先正统的小农思想,认为兄弟二人应该在同一片土地上耕作终老。周予淮听后很自豪,拍拍他的肩说活成那样才叫像样,两个兄弟,一片地,几头羊。哦,当然还有媳妇儿。司然笑笑,希望这事会不了了之。
不料周予淮婚后愈发催促司然搬到康州去。把三个人凑一块儿大约是周予淮对美好家庭最具体的构想。他让人把周边走了一遍,在售不在售的地都得问出个价,最后挑中两块叫司然去看看。
好在司然前脚已经飞去a市和几家艺术院校谈研创项目,又能拖上一个月。
回程时,司然邀请a大艺术学理论系的陶教授去新郡布扎总部。一轮十几位大小教授拜访下来,司然发现还属这位申请社科艺术基金最有一手,远胜他稀松的学术造诣。
陶教授欣然答应,还要带上他的女研究生阿夏。
司然略有犹疑。那位助理不是通过正常招考进校的,她一身货真价实的本事都露骨地晃荡在胸前。正常人不消半小时就能看到教授和助理之间的枯木逢春。比如助理的小皮包被教授小心翼翼提在手中,比如她的发言总能逗教授笑得额头浑浊的汗滴都藏进眼角褶子里。
那年十月正值哈维韦恩斯坦的事掀起一波metoo的热度。司然不愿合作方到了聚光灯下炒出什么花边新闻。事实证明司然的顾虑正确却又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