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乔卿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你摔断手与我无关。”司然再次重申:“我不承你的情。我不会搬过来的。不会住到你们附近。这和哪块地淹不淹水、花长得怎样都没关系。”
乔卿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总算领会到他的意思,问道:“你讨厌我吗?”
司然想了想,觉得她的疑惑是可以理解的。哪怕这是他真实的想法,基本的社交礼仪也该规范他不要把这些话扔到她脸上。但司然不顾忌什么礼仪,这是对周予淮在机场那个电话的报复。这报复刚开头已让他获得了酣畅淋漓的快乐。因着这快感,司然愿意为她解惑。
“这件事上,你倒难得正确了一回。”司然慢条斯理地立论:“原因是你总沦为有钱男人的附庸。这本身没有毛病。问题在于你不擅长利用这种关系,也不懂得避开这样的折磨。要是住在边上常常见到,我将很难承受这个剂量的愚蠢。”
乔卿听后,低下头发了会儿呆,像是慢慢消化完这几句话。司然觉得一拳打进空气里。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疏离、清淡,好比她身上那条无关紧要的白裙子,没有反击的力量抑或是自证的欲望。但她再抬起头来看他时,微红的眼圈像是黎明时分拽着长裙踉跄逃离纸醉金迷的美人,目光里有一丝曲终人散的夜的味道。
她眼睛里没有一滴泪落下,但他已经爱上她了。
乔卿没说什么,回身去书架前,试着把手里那本画册放回去。托着书的手指纤细,显得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像个硕大的肿瘤般悬挂在那里。司然琢磨了片刻她为什么把戒指换戴在右手。哦,左手腕骨裂,大约整个手都肿了吧。她够两下没能够上,肿瘤璀璨的光芒也跟着发抖。
直到乔卿去拉梯架,司然才走到她背后,右臂盖过她的把书推进去。她挤在他身体和书架挤压形成的空间中,回头像是和他对视,但视线再绕过他的肩膀望向房间门口,唇角像是被什么毛刺扎到似地颤了颤,轻声唤了句周予淮。
她从书架慌忙收回手,钻戒坚硬的棱角刮过他掌心。司然看着她低头从自己身侧擦过,往门口迎。司然目光随着她过去,看见周予淮站在门框下,上半张脸匿在阴影里,紧绷的下颚蓄着密密一层粗硬的胡茬,连着坚实的颈背散发出某种不可预知的攻击性。目光在乔卿和司然之间来回一次,周予淮和司然对上视线。
乔卿走了两步后停住,像是隐含畏惧,手指微微颤抖着搓过衣摆,但下一瞬她已经乖顺地上前去牵周予淮的手,仰起脸亲了亲他的颌角。这个动作奏了效,周予淮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和司然无耻的渴望相类似,周予淮痴迷于乔卿对他的信任——虽然他俩都不具备任何值得他人信赖的优秀品质,并且孜孜不倦地摧毁他们身边人展现出的善意——乔卿无条件的轻信总是能让周予淮受宠若惊。
“你们怎么不开灯?”周予淮的语调已是稀松平常。
同先前和司然解释时一样,她的语气像乐器发出的声响般轻轻柔柔,足以拭去任何阴影,回答说装修重新走的线,还没通电呢。周予淮朝窗前伸手一把拉开了遮光帘。刺眼阳光倾泻进来,空气里翻卷起无数灰尘微粒。乔卿掩着鼻子咳嗽两声。
仿佛先前静谧的对峙只是一场臆想,周予淮不再顾她,大步走上来揽过司然往屋外去,笑骂:“就点撒尿和泥的事儿,你小子躲一个月不见人!”
迈进阳光里时,司然回头,看进乔卿的眼睛。她神情中的劫后余生令司然发笑。刚刚那一幕不会到此为止。
周予淮的疑心从不消退,一时的光亮令它匍匐回黑暗里,佝偻窃喜着迎接身边窸窣爬出的惨白同类。周予淮有耐心,它们也是。
第19章
傍晚,一客厅高矮胖瘦都到齐了,陶教授年轻的伴侣像是关在笼子里的蜜獾一样四处刨挖起八卦来。翘着兰花指品茶的教授不得不连连客串十八世纪的英国礼仪教师,“不要问别人家有多少英亩。”“不要再问他们‘做什么工作的’。”“把你的记事本和笔收回去,你像个小报记者。”“不要给别人递你包里的擦手纸。”“不要夸别人太太的穿搭。”
阿夏受不住陶教授被邀访白金汉宫似的一本正经,与他的争吵声盖过了露台上的四重奏乐队。
周予淮来到露台时,阿夏倒没忘了赠些溢美之词,表扬道:“你的家布置得真不错。”陶教授像是快断气似地翻了个白眼,羞惭得掩面转开头去。莫尼揶揄这哪能是周予淮的审美,亏得他娶到位颇具艺术气息的太太。周予淮笑答这确实是自己至今为数不多的成就之一。三言两语愈加鼓励阿夏仿佛女主人般慷慨地向大伙儿讲解如何判断家具木料的产地。
乔卿掩没在布艺沙发、油画和黑胶唱片里。她话少,偶然的笑颜只是出于客套。她交谈时吐字很轻,令人不由自主地倾身靠近,而那似乎令她紧张,不清不楚的呓语更没了下文,不过多数人坚持把这认作这身份的女人理应的高贵谨慎。
晚饭前布扎的机构股东克里斯向周予淮介绍季方良夫妇。丈夫掌舵季氏制药,太太杜先觉是格雷姆精神疗养院院长。季氏想收凯莱制药,在祝瑞那里吃了憋,辗转找上周予淮。
周予淮先前没少听祝瑞埋汰季方良“做不了良心药又挣不着黑心钱”,多年后季方良短浅的视野也确实掐断了祝瑞所有值得一提的研发计划。但彼时凯莱急需资金和市场渠道,前期小打小闹的筹资经不住上下几十口高级知识分子糟践,全靠季氏的橄榄枝活过了最艰难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