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景云听了这话,霎那间眼眶发红,他指着子湘大声道:“你错了,我完全不恨你们,若不是你们,我就不会去中原游历,也不会认识夫子,也不会知道周礼,我到了齐国才知道,这天下间真正的大和之道,唯有制定礼仪,约束心中欲望,克制杀戮和征战才能实现,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当年的怨恨,只为我心中的大愿。”
  景云面对子湘,不像面对我们,他面对我们就像在睥睨一群未开化的蝼蚁,而面对子湘,却像一个小辈想对他崇拜的长辈倾述内心,渴望得到长辈的认可。
  子湘咳了好几声,喘着粗气,艰难说道:“你的那位夫子有没有告诉你,讲礼之前要先讲道。”
  景云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张了又张,却发不出声音。
  子湘缓缓道:“我年轻时,也曾前往中原学礼,你方才说的,我都懂,且我完全认同。”
  景云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子湘又缓道:“但后来,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倘若人人都讲礼,特别是良善之人更易讲礼,一旦人群中出现一个嗜杀之徒,那这些讲礼之人,将毫无还击之力,这世间更会成为一片血腥炼狱……你所向往的,人人讲礼,懂礼,守礼的世道,从根本上,天生万物时,便违背了天道。”
  子湘深深吸了口气,又艰难说道:“景云,你认为熊渊无才无能,容易控制,想利用他,在楚国推行周礼,我且问你,倘若楚国真的,成了你所向往的礼仪之邦,当敌国来袭时,你要如何退敌,和对方讲周礼吗?”
  景云正欲开口,子湘又道:“我知道,你们信奉周礼的人,早已分散各国,试图影响所有诸侯国,但这个世界,不仅有诸侯国,还有北狄,西戎,南蛮,东倭,你们一旦成功,诸侯国的人可能,就会渐渐收起作战的刀,届时,若刀锈了,要如何抵御这些,四面八方,觊觎诸侯国土的外夷?”
  要说服一个人,一个国改变思想,是几十上百年的事,而举起屠刀相互厮杀,却在眨眼之间。
  就连英语成为国际通行语的今天,各国都还在联合国互扔脏鞋,更何况言语不通的古代。
  “要守礼,得先举剑,只要在刀剑的威胁下,才能讲礼。”
  子湘说完这句话,跌坐在地,不停咳嗽,一大口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熊玦立马奔向他,满眼是泪。
  子湘看着熊玦,拍拍他的脸:“公子,我教了你这么久,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件事,你都听明白了吗?”
  熊玦边哭边点头:“我听懂了。”
  我这下终于明白了,原来一直站在熊玦身后的人,是令尹子湘。
  他又看向子玉,子玉蹲在他身旁,眉头紧锁,很是难受。
  子湘摸了摸他的脸,挤出一点笑:“子玉,他们都说,我是老怪物,我很庆幸,在我有生之年,教出了你这个小怪物,若敖氏就,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制约氏族,为楚国尽忠。”
  子玉“嗯”了一声,声音嗡嗡的,我隔了这么多步,也能感受到他心里巨大的悲意。
  子湘最后透过子玉,看向我,目光却陡然凌厉起来:“屈云笙,我能看清所有人,却唯独,看不清你,不过事到如今,看得清看不清,也无所谓了,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我问道。
  “不要祸乱楚国。”
  只这一句,我便彻底没了声音,径直僵在了原地。
  第96章 现在我想说了,你敢听吗……
  子湘说完这话,已是气若游丝,没撑过多久,便彻底没了气息,熊玦哭得泣不成声,子玉眼眶红了一圈,却始终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不过比起他们,更崩溃的人是景云。
  他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喃喃自语,又是放声大叫,口中的话我能听清的只有四个字——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
  我很难说景云是错的,子湘是对的,只能说在当下的这个环境里,子湘的思维是顺势而为,更符合实际现状。
  诸侯国尚未统一,现在要讲礼,未免太早了。
  但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我在这些人当中,是局外人,却也是带来最大罪孽的人。
  “不要祸乱楚国。”
  子湘对我的这个寄语,当真宛如一把刀插进了我的灵魂深处,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在这些人当中扮演任何角色,哪怕这个壳子现在还是屈云笙的。
  但我连屈云笙也不想演了。
  我转身想离开,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发狂的景云大声喝道:“屈云笙,你不能走!”
  我转过身去,就看见景云朝我扑了过来。
  “都是因为你……”他掐住了我的脖颈,“是你撺掇薳东杨向吴国借兵,是你支持公子玦走到现在,祸乱楚国,是你害死屈子言,也是你抢了屈云天本该有的位置,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会赢,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你怎么不和屈子言一块死。”
  这个时候,他是礼也不讲了,德也不讲了,一派君子之风碎的稀烂。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屈云天一样,到头来最恨的人竟然是我。
  可我不想反抗,我和他一样,都是生不如死的状态,我理解他,既然他这么恨我,就索性让他掐死我吧,死了也好,死了一了百了。
  “云笙!”熊玦站起来,抬起手臂,手上的弓弩现出了箭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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