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小孩哭得打嗝,根本没法答话。老妈妈替她答说:“叫张二娘,前些天家里人卖过来的,绝对清清白白,良家来的。”
张鬼方有点同情,说:“多少银子赎身?”
老妈妈一笑,说:“这个嘛,就有点贵。”张鬼方打断她说:“你只管讲。”
阿丑气得又在底下踩他一脚,心想:“老是瞎讲这种摆阔的话。”
然而已经晚了,那老妈妈道:“十两银子。”
张鬼方皱眉道:“哪有这么贵的,我顶多顶多出七两。”老妈妈笑道:“老爷刚刚才说,让我尽管要价,哪里有反悔的道理。”
张鬼方嘴笨,讲价讲到这里就是死胡同,钻不出去了。阿丑一手拦着他,突然插嘴道:“这个二娘我们带走,银子就不给了。”
老妈妈一怔,说:“再蛮不讲理,我们不卖了,自家关门做生意,赚得多多了。”
阿丑盯着她说:“这个小孩来路不正吧。”
老妈妈登时色变,说:“不卖了不卖了!”要推他们两个出去。
阿丑坐在椅上不动,又说:“这小孩两手干净,冬天也不长冻疮,一看就是不做活的。鄣县这种地方,富家的金枝玉叶才这么养。”
那老妈妈急得眼红,从角落拿了笤帚,叫道:“讲了不卖了,你唠唠叨叨是啥意思?”举起笤帚要往阿丑头上打。
张鬼方看出端倪,霍然站起来,横刀架住笤帚,吓得老妈妈不敢妄动。
眼下还算早晨,姑娘、龟公都未起,也没人能来救她。见那老妈妈清净了,阿丑便敲敲桌子,又说:“这种人家不可能轻易卖女儿,最近也未听过有谁犯下重罪,被贬入贱籍,这个张二娘就是拐来的。我两个带她走,你还不必赔钱。否则我们上报官衙,就没这么轻松了。”
被长刀抵着喉咙,老妈妈哪里敢说不字,只能说:“你、你两个带走她罢。”
原来张二娘是自己走丢,误打误撞进了窑子。她心智比同龄孩子幼稚,话都讲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姓名,却不知道家在哪里。鸨母动了心思,干脆留她在窑里干活,长大些又能卖钱。
张鬼方嘿嘿一笑,收了刀说:“早知道老实一点,不就不用受苦了么?”
那老妈妈恶狠狠瞪他,然而敢怒不敢言。张二娘则哭够了,也不晓得发生什么,睁着通红的眼睛看他们。张鬼方把她一把拎起来,像提小鸡一样,说道:“阿丑。”
阿丑抓了一把松子仁,塞进袖中,赶忙跟上。张鬼方见状说:“干嘛吃那老妖婆的东西。”
阿丑道:“松子仁而已,松子仁又未犯错。”
张鬼方站住了,定定地看他,看了一会,突然说:“你挺聪明的。”
阿丑一惊,眨眨眼道:“我以前卖豆芽的,比较懂讲价而已。”
张鬼方道:“你看得出这小孩来历,也是懂讲价而已?”阿丑道:“我瞎猜的。”
张鬼方一伸手,又去揪阿丑耳朵。他右手拎着张二娘,左手受伤了,已经完全使不上力,只轻轻地捻了一下。阿丑不动也不响。张鬼方说:“今天你给张老爷省银子了,张老爷请你吃松子,怎么样?”
却之不恭,阿丑去到炒货铺,称了整半斤松子。三人找了片空地坐下,刚巧晒得到太阳。
张鬼方手臂有伤,剥不太开松子壳。按扁两粒以后兴味索然,说:“阿丑,你挺不寻常的。”
阿丑漫不经心:“是么?”张鬼方点点头。
阿丑已经飞快剥出来一掌心松子仁,一半分给张二娘,一半塞到张老爷嘴里,不让他说话。过了半晌,阿丑才说:“寻常有寻常的好,不寻常有不寻常的坏。阿丑也就是个市侩小人而已。”
第12章 分明一觉华胥梦(三)
童女找到了,还缺一名童男。但鄣县不同大的城镇,南风之好尚不如何盛行,窑子里是买不到男孩的。
回家途中,张鬼方拽了阿丑一把,出言问:“你是不是童男?”阿丑答:“不是,对不住张老爷。”
张鬼方装得很发愁,说:“那怎么办呢?”但阿丑已经看出蹊跷,并不做理会。
到家以后,卓玛端出一个铜盆,在盆外密密麻麻写了咒语,盆中码了剁碎的草药,叫童男童女各端着铜盆一侧。
张鬼方招呼二娘过来,将盆沿塞进她小手,自己绕去另外一边,同样端着盆沿。
他长得高出二娘太多,为将铜盆端平,自己只能缩手缩脚蹲着。阿丑刚想笑,张鬼方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喝道:“阿丑,你敢笑一声,老爷把你招子挖了!”换了吐蕃话又说:“你呢,你敢笑,银子就不给了。”
要开始做法了,平措卓玛执一根牛腿骨,站在正中,照盆上重重一敲。正准备念经,张二娘突然撒开手哇哇大哭。
紧要关头被这么一打断,张鬼方气得大叫,要阿丑把她哄乖了。
然而在路上时还好,现在二娘看清阿丑的丑脸,登时哭得更凶,一发不可收拾。
平措卓玛不会汉话,而且她是个魔头,更不会哄小姑娘。张鬼方无计可施,只好蹲在地上哄,问:“为什么哭?”
哄了半晌,原来二娘是觉得冷了。张鬼方便说:“我箱子底下有件小孩衣服,你去拿来。”
他讲的箱子是个带锁扣的大木箱,塞在房间柜子底下。阿丑老早偷翻过一次,散放了一些珠宝首饰,项链、耳坠、编入辫子的象牙环,都是吐蕃人喜欢的。有一些碎银和钱串,估算起来有个四五十两,看成色和记号是张鬼方的多年积蓄,和官银并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