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次翻到箱子最最底下,居然有件少年剪裁的小外衣。如今的张鬼方完全长成了吐蕃武士,身长近九尺,肯定早就穿不下了。为什么到处带着这件旧衣?
阿丑小心翻了翻,虽然软和精致,但也不是多贵的衣料,只觉得张鬼方真是个恋旧的人。
刚要拿衣服出来,阿丑忽然摸见一块地方,布料凹凹凸凸,说是纹路又不太对。他抖开衣服一看,原来是袖子一块有很多缝线,用的是同色蚕丝,粗略一看压根看不出来。
阿丑举高了对光看,缝的仿佛是一个一个的汉字,每个不过米粒大小,似乎是什么武功的口诀。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听到一声暴喝:“你乱看什么?”
阿丑慌忙放下衣服,只见张鬼方站在窗前,阴沉沉朝里看,明显动了真怒。
他一时不知要怎么解释,赶紧跑到院里,张鬼方叉着两手,神情冷冷的,如同回到初见的那天。
阿丑心里惴惴,低声说:“老爷,我不是有意的,我摸到了好奇。”又补充说:“也没看清。”
张鬼方哼了一声,自顾自给二娘披上外衣。
二娘暖和了,一面抹眼泪,一面含含糊糊地报了三个字。张鬼方凑近听了,道:“啊,你害怕,你有什么好怕的。张老爷再不治病就要死了,张老爷都还没怕呢。”
张二娘仍旧哭个不停,压根不在意张鬼方是否要死。张鬼方急火攻心,喝道:“给我听好了!”
二娘吓了一跳,虽然还在抽抽搭搭,到底看向张鬼方。
张鬼方说:“小女侠,你姓张,我也姓张,祖上是本家来的。你有没有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我身受重伤,再不救就要死了。但只须女侠帮个小忙,我就能活。张某素闻女侠古道热肠,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阿丑恭维:“张老爷真会哄小孩。”
张鬼方道:“滚开。”语气是真正冷,和平时大相径庭。阿丑便退了一步,站到更远的地方。
二娘哪里听得懂客套话,就听见张鬼方说“我要死了”,于是说:“你死就死吧!”
阿丑一惊。好在张鬼方并没对着傻小孩发脾气,叹了口气说道:从前有个汉人大夫,名字叫做华佗。华佗医术很高,随随便便就能治好别人。你想不想做华佗?”
二娘道:“不想。”张鬼方道:“那就好。华佗后来遇上一个病人,他不肯出手治病,那病人就把他杀头了。”
又是威胁又是讨好,二娘终于愿意帮忙。张鬼方教她:“一会女魔头念什么,你就跟在后面念。”二娘点点头。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抬起铜盆,平措卓玛拿起牛骨,当中一敲,高声唱道:“婆逻婆逻,毗梨毗梨,蒲卢蒲卢。”
张鬼方喃喃跟念:“婆逻婆逻,毗梨毗梨,蒲卢蒲卢。”
二娘磕磕巴巴也念完了。平措卓玛又一敲,唱道:“伽茶伽茶,祁墀祁墀,瞿厨瞿厨。”
反复几轮,平措卓玛双手合十,不再动作。
等了一刻钟,铜盆内侧好像出汗似的,立刻渗出一滴一滴水珠。平措卓玛说:“这个是治百病的无根水。”
阿丑惊诧不已,他以前听说过苯教巫术的神奇之处,但满以为是像长安集市上变戏法一样,装神弄鬼而已。
就连张鬼方相信密术,满城找童男童女,他也当是平措故意涮人玩,真正起效的不过是草药。
然而平措卓玛在他眼皮底下做法,没做任何小动作,仍然取到了“无根水”。
眼看水珠愈来愈大,汇聚起来,滴入盆底,和草药混在一处。平措卓玛用牛骨伸入盆中搅匀,得出一小捧黑糊糊的药膏,装在小瓶里。
张鬼方揣着瓶子进屋了,到最后也没理会阿丑。阿丑留在院里擦铜盆、收拾剩的药渣。
旁边二娘安静一阵,又开始大哭大闹。平措卓玛施施然走过来,居高临下说:“这个小孩怎么处理?”
她讲的是吐蕃话,阿丑自然不会中计。平措说:“留给我做法器吧。”
阿丑抬头看了一眼,平措对他笑笑,拿来一根硬邦邦的粗麻绳,套在二娘脖子上打了一个死结,另一边拴在门外,像拴狗一样。
张二娘穿着那件软和的华服,脖颈套着麻绳,闹了半天,累得没力气再哭。阿丑趁机搭话说:“你是谁家的小孩?”
二娘对他很戒备,扁着嘴不答。阿丑体会到张鬼方的不易,暗生一些佩服。
他压低声音又问:“你想不想要回家?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二娘这才愿意开口讲几句,但她天生比较笨,记不住路,也记不清东南西北。问了半天,明白她家里是做生意的。至于做哪种生意、和什么人做生意,她通通讲不出来。就连阿丑也没有办法。
夜里二娘跟着阿丑睡在伙房。一件旧外衣,根本无法抵御冬夜之寒。阿丑关上木门,把自己铺盖让给二娘休息。即便如此,二娘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他心想:“没必要给张老爷省木柴。等夜深了,把火点起来就好。”
阿丑贴在门口听了一会,想知道平措睡觉没有,却听见堂屋吵吵嚷嚷的,为什么事情吵起来了。
他的吐蕃话是来鄣县后学的,听别人连珠炮一样吵架,还是比较费力。听来听去,原来平措卓玛要这个二娘,张鬼方不答应给。
一转头,张二娘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睛,惊惧地看着木门。阿丑偏想逗逗她,于是说:“你听不听得懂吐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