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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施怀站在楼上走廊,一手按剑,一瞬不瞬看着底下。颜真卿和子车谒则坐在屋里。
  桌下烧了一个暖盆,四周用木头垫着,方便子车搭脚暖腿。楼底香云粉雾,随风一阵阵飘到楼上,琵琶一阵阵响。颜真卿说:“子车兄弟,容颜某问一句。你是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样?”
  子车谒笑道:“奇怪么?长安,江南,每次选花魁,还要各家造花船。花船列在江上,每艘船各自弹琵琶,各自唱歌跳舞。”
  颜真卿叹了一声,子车谒招呼道:“施怀,给我拿张笺来,颜大人不爱听这些个靡靡之音。”
  施怀臭着一张脸,拿了纸笔,往桌上重重一放。子车谒伏案写了好半天,写出一张琵琶谱,递与施怀说:“拿下去罢。”
  施怀冷冰冰说道:“拿给谁?”子车谒莞尔道:“谁琵琶弹得最好,你就给谁。”
  施怀转身下楼,找见一个手里笺最少的,把子车谒写的谱子递上去。不一会,楼底下歌声一停,传来断断续续、淙淙轮指的声音。
  颜真卿说:“这调子挺耳熟,这是什么歌?”
  子车谒道:“回颜大人,这是《秦王破阵乐》中间一段。”
  当初太宗皇帝大败叛军刘武周,着人填了《破阵乐》,教乐工穿盔戴甲练习。
  此曲本来是数百人合奏的大曲,大宴群臣时,鼓如奔雷,琵琶如戈,气势说是震天撼地也不为过。
  但楼下只一个人瑟瑟地弹,声音单薄,显得很是孤立无援。颜真卿又叹了一声:“唉。”
  子车谒明知故问:“颜大人担忧什么?”
  颜真卿说:“担忧段子光,要是他不上当,去了城里别的地方,或者他绕过平原,去别的州郡,这可怎么办?”
  子车谒笑道:“颜大人不必担忧。除了城西擂台,城东歌舞,我还叫东风在城中搭了个小摊,专门和人赌博。”
  按唐律规定,在京城召人赌博,要被杀头,民间赌博要抓去充军。颜真卿猛地抬起头,皱眉看着子车谒。子车谒好像能看穿他心思,又笑道:“东风领了一个月兵,等同是充军了罢。这是将罪赎功了。”
  颜真卿不答,子车谒又说:“这三处地方,一个叫做‘权’,一个叫做‘色’,一个叫做‘财’。不管段子光编出甚么噱头,都不会有比三样东西更吸引人。”
  颜真卿说:“是这样。”
  子车谒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段子光在别的州郡,谎称说自己要卖西域奇货,简直好笑。谁要看他的西域奇货?想要找人看脑袋,只能来这三个地方。”
  颜真卿仍不放心,说道:“要是他见我们做足准备,干脆绕路往北走了呢?”
  子车谒道:“颜大人尽可以放心。要是他往北走,我们只消在路上设卡,就能把他拖住。等他赶到别的州郡,颜大人的使者早就到了。河北余军已经归顺,他再拿脑袋吓唬人,也不会有用处。段子光不可能放着平原不管的。”
  颜真卿点点头,拎起茶壶,给子车谒倒了一碗。子车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秦王破阵乐》弹了一段,琵琶声一停,楼下一阵骚动。颜真卿紧张道:“是不是段子光来了?”
  子车谒闭着眼睛不答,颜真卿伸手摇他,摇了几下,摇不动,只好自己走到廊上。施怀还是直挺挺站在栏杆边。颜真卿问他:“怎么回事?”
  施怀朝楼下努努嘴,说:“那姑娘不肯弹了,客人不高兴。”
  颜真卿趴在栏上,朝下一望。最角落坐的一个青衣少女,怀抱琵琶,掩面大哭。底下酒客喝倒彩道:“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是啥意思?”还有要跳上去动粗的。
  颜真卿怒道:“白吃白听,还要骂人,真是岂有此理。”提着官袍就要下楼。下了一半楼梯,只见坐最中间的花魁站起身,抓了一把粉笺,哗啦啦丢到台底下。
  众人闹成一团,那花魁叱道:“吵什么吵,爱听曲子,写了笺叫别人唱,不就好了么?不肯花钱,还想要打人,真是岂有此理。”
  闹事的酒客只敢捏软柿子,倒不敢欺负花魁。花魁搬过琵琶,又说:“拿她笺来,我替她弹了。”
  旁人拿过琵琶谱,小心放在台上。花魁看都不看,一脚踩着粉笺,免叫风吹飞了,一手用力拨两下红弦。这两声恶狠狠的,倒很得《秦王破阵》神韵。
  花魁弹得好得多,大家听出是什么调子,渐渐都静下来不语。别家头牌也拿来乐器应和。青楼没有大鼓,众人便把手里琵琶反过来敲,或者找来西域跳舞用的小手鼓。
  《秦王破阵乐》鼎鼎大名,就连玄奘去到天竺取经,天竺国王不晓得“秦王”是何人,有何功劳,打了甚么胜仗,却晓得《破阵曲》。群妓学艺时多少练过此曲,合奏起来,有“达达”蹄声,嘶然马啸声,有刀枪相交,铮然金铁之声。弹到中间激昂处,那花魁抱着琵琶,一下下在台上跺脚。众人学她动作,也跺起脚,听来好像大军行进的脚步声,遏云绕梁,十足十气象万千。
  有人拿了笛子,凄然吹响,台下客人也有潸然垂泪者。子车谒笑道:“颜大人看够了么?”
  眼见事情摆平,颜真卿也退回屋里。子车谒指着桌子,问道:“颜大人会不会下棋?”
  颜真卿时不时看屋外,心不在焉说:“会是会的,但现在下么?你若无聊,我找人拿点杂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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