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想和爸爸妈妈单独待会儿,可以吗?”江屿白抽了抽鼻子,很艰涩地开了口,嗓音喑哑。
盛千阳今天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他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发顶,便转身朝台阶下走去。
没走几步他还是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少年黑色的身影挺立在墓前,像一棵沉默无言的小树。
盛千阳走到不远处的树下,点燃了一支烟含在薄唇间,在一片升腾的白色烟雾间默默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看着少年点燃了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好的信,紧接着脊背不复刚刚的挺直,而是一点一点弯了下去,直到跪坐在墓前崩溃地痛哭。
微风吹起少年单薄衣衫的边角,抚过他脸上流淌不断的泪光。
世界的繁华与他无关,遭受的苦难也暂时忘却,在此刻他只是一个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子,并且时隔五年才终于得以见到了他们。
然而再次相见时,他那对曾经温柔至极、用无尽的爱意浇灌他长大的父母,却已经变成了黑色墓碑上的两张摸起来很冰冷的照片。
白色烟雾从盛千阳的嘴唇中缓缓吐出,他就倚靠在那棵梧桐树的树干上,看着少年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眼睛都肿起来,哭到不能自已。
其实在近几年里,盛千阳几乎没有见到过小岛掉眼泪。
大多数时间小岛都是沉默的,形单影只的,在学校里是学弟学妹们眼中清冷孤傲的漂亮学长,在家里也鲜少主动与盛千阳或是欧文交谈,更像是一个没有情绪波动的机器人。
伊森说这是情感解离的症状,他从没有停止过对小岛的心理治疗,但成效显然不怎么显著,这让身为一个心理名医的他感到十分懊恼。
盛千阳听着少年隐忍又悲恸的哭声,感到自已的眼眶竟也猛地一酸,心脏仿佛被人用力地揉捏着,无力挣扎与言语,只能紧咬着下颌强忍着心头的痛。
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浓得化不开,凝滞在他的胸口,酸涩苦痛的情绪堵住嗓子里,几乎要令他窒息。
直到江屿白摇晃着身子朝他走过来,盛千阳才回过神来。
少年的眼睛红肿的厉害,雪白的一张脸沾满了眼泪,颤抖地吸着通红的鼻尖,步伐不稳到几乎要跌倒,被盛千阳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
盛千阳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让自已不去看那双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轻轻架在了江屿白的鼻梁上,为他遮挡住了刺眼的太阳光线。
盛千阳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低垂,眼睫在黯淡的瞳孔里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
盛千阳搂住神情恍惚的少年,在他的耳边柔声说了句:“小岛,我们走吧。”
在距离那辆黑色迈巴赫只有一步之遥,温照已经为他们打开车门只等他们上车的时候,几辆跑车截停在了他们的车前。
“小岛!”
从车里一拥而下的是很多熟悉的面孔。
但江屿白的目光已经几乎失了焦距,只觉得那声音虚无缥缈,甚至无暇深思那到底是谁的声音,到底是谁在喊自已的名字。
他单薄的身子颤了颤,被刺眼的阳光切割得虚幻而朦胧。
站在他身边的盛千阳微微蹙起了眉,冷眼看向朝自已冲过来的时淮和边浔,后面还紧跟着边家二公子边望以及他带的一众保镖。
还有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季岁晚踩着高跟鞋,瞠目欲裂,没有丝毫犹豫地扬起手,一个带风的巴掌直直甩到了盛千阳的脸上。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盛千阳的脸被狠狠扇向一边,脸上留下了明显的指印。
在转过头见到小岛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嘴唇剧烈颤抖着,连呼吸也变得凌乱不堪。
季岁晚无声地张了张嘴,竟叫不出一个字来,她竭力稳住颤抖的呼吸,将小岛搂到了怀里,甚至不敢用很大的力气,怀里的少年那样单薄瘦弱,她生怕自已一用力都会将他碰碎掉。
温照和司机被季岁晚打在老板脸上那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吓得半死,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应该冲过来拉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却被盛千阳伸手阻止了。
“小岛,小岛……对不起,阿姨来晚了……”季岁晚抚摸着失而复得的少年,颤抖的手指摘下他的墨镜,看到了他红肿的眼睛,心痛的仿佛在滴血。
五年时间,足够让一个懵懂的孩子成长为青涩的少年。
可他们都缺席了这重要的五年。
季岁晚没能像自已想象中那样亲手操办小岛的成人礼,甚至无法想象在身边没有了一个亲人、被迫远走他乡的这五年,年纪还那么小的小岛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季岁晚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手指抚过他脸上的泪痕,抚过他柔软的头发。
他长大了,眉眼比小时候还要精致昳丽,那双漂亮的眼睛与景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常常来看景夏和江南,总是在他们的墓前撕心裂肺地痛哭,忏悔自已没能照顾好他们的小岛,甚至在出事后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身为一名科研人员,她原本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神灵,也不信佛祖。
但在小岛出事之后,她走遍了国内的每一座寺庙,跪在佛祖面前虔诚地祷告祈求,求他们保佑小岛能够平安归来,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要再遭到世间的恶意,不要再遭受生活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