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叶秉烛容色淡淡地应了一声,没看出什么感谢来。
  其实岳凛对叶秉烛是存了几分怜悯的。叶秉烛的父兄戍守边关,这几年大绥与北戎的关系愈发紧张,他们无诏数年也不得回京。而叶秉烛说起是选入宫中伴读,实际上只是被押在京城的人质罢了。
  想到北戎和人质,岳凛不由把视线转向了课室的另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异族少年,正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那是北戎多年前送来的质子,好像是北戎王的第七个儿子,名叫“漠渎”。
  当年北戎国力不逮,为显诚意与恭敬,便将王帐里大王后的幼子送入大绥为质。可这几十年,皇帝不理朝政,虽然有股肱大臣辅佐社稷,但北戎也依然不可遏制地壮大起来。尤其是近几年,边疆的摩擦不断,很多人都在猜测着恐怕会有战事。
  人人都不想打仗,但最不想打仗的,恐怕就是这位漠渎王子了。因为一旦战事爆发,他的人头会是第一个被割下来祭战旗的。
  漠渎发现岳凛在瞧自己,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又怯怯地冲他点点头。他是异族人,即使只是少年模样,骨骼身形也比中原绥人高大一些。漠渎身上穿着大绥的服饰,玄色的圆领长袍,衬着他的黝黑肤色和深邃的面部轮廓,有些不太协调。
  “岳兄,要不要同回东四所?”漠渎有些犹豫,但还是小声地提出了邀约。东四所便是伴读们居住的地方,在皇城的最东边,到了晚上,与皇城相通的道路还会落锁,以防这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们会做出些掉脑袋的勾当。
  漠渎的汉话说得极好,是从小便生活在大绥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自小便在这无亲无故的皇城里,他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性子便也唯唯诺诺,生怕闯下祸端来。
  “正好!”岳凛欣然应了,又转而问叶秉烛,“叶兄,可要一同回去?”
  东四所是由四栋三进的庭院构成,互相之间以高墙隔离,但又开了小门互通。宫中伴读甚多,所以他和叶秉烛同住一栋庭院。
  叶秉烛没有应是,只是一言不发地拾掇书籍。岳凛却知道,这就是叶秉烛同意了的意思。
  因为如果他不愿意,会像对夫子一样毫不客气地回绝。
  与此同时,漠渎也在暗暗打量叶秉烛。叶临渊将军驻守北屿关,多次拒北戎于关下。他常想象对方应该是个英姿飒爽,豪气干云的人物。没想到儿子却看起来如此清癯,性子还颇孤僻,不近人情。
  三人各怀心思,竟谁都没有挑起话题,就这么默然地回到了东四所。
  虽说叶秉烛和岳凛住在同一座庭院,但房间却是左右相对,中间隔了不大不小的院落。叶秉烛一回去,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岳凛看着他秀颀的背影,暗叹一声,这人委实不太好相处。
  不过岳凛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关心别人。入宫伴读求学,对于叶秉烛和漠渎或许是桎梏牢笼,可对于他岳凛来说却是求也求不得的良机。
  他知道,与皇子授业的夫子,抛开身份来说,皆是文家大儒,是家里请的先生万万所不能及的。跟着这样的夫子学习,对于经史典籍的理解必然大有裨益。
  不知不觉间,月上柳梢头。
  庭院中种了一棵柳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在春日里垂下万千枝条,岳凛推窗就能看到。
  怀揣着无限热情,岳凛临窗燃起蜡烛,挑灯续昼,决定再温一温今天的功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难道是叶秉烛,或者侍奉的宫人?这个时候了,莫非有重要的事情?岳凛蹙眉起身,推开房门。
  却见屋外立着的,既不是叶秉烛,也不是侍奉的宫人,而是一个极年轻俊美的青年——且面生得紧。
  岳凛一愣,问道:“阁下是?”
  来人整了整自己的绯红色长袍,毫不客气地走进屋里:“你就是岳凛?”
  岳凛没想到这人竟登堂入室得如此自信且随意,不由薄怒道:“你是何人?哪个宫室的?此时怎可随意行走?”
  那红袍青年——墙子,兀自坐在房间的太师椅上,抬手支颐:“我看你这么容易生气,难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岳凛听不懂他所言,可抛开怒火,岳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审视着座上之人,心头不由狠狠一跳。
  来人的打扮,既不是宫人的服饰,也不是侍卫的劲装。
  他是谁?是宫里的人吗?这个时间点宫门已经落锁,东四所也已经封闭,他是怎么进来的?
  难不成,他是话本小说里的江湖刺客?
  岳凛越想越心惊,在摇曳的烛火下,脸色却愈发苍白。
  墙子现在也很烦躁。杨絮催着他入岳凛的梦,他都还没想好说什么呢。他也是一堵很内敛的墙啊!
  内敛的墙子斟酌着,决定从生死观切入,便说:“我且问你,你想死吗?”
  岳凛腿下一软,心中哀嚎。这人果然是江湖刺客,只是不知为什么会盯上自己!
  岳凛再镇定,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声音已经颤抖:“你是冲着谁来的?我……我与你并无怨债!”
  一提到怨债,墙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的灵力修为,他这个小凡人赔得起吗?
  “哼!”墙子重重从鼻孔里出气,冷然道,“先不提怨债,以后我再慢慢与你清算。我先问你,你现在想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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