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纸张入火,火势猛地一涨。
  “你干什么?”
  花竹又解下自己的腰牌,一并扔入篝火中。
  “出城当日,我便在这里对大家立下过誓言。除非疫情得到缓解,否则,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都不得回城。”花竹看着在篝火中燃尽的腰牌,朝大虎说道:“腰牌已毁,三位请回吧。”
  大虎抬手要朝花竹打来,却被围观的众人拦住了,人群中指责他们的声音纷纷传来。
  “好端端的怎么打人?”
  “快给花大人道歉!”
  “花大人治疫还不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不能不识抬举!”
  三虎被一众人围着,难以发作,最终只是咬咬牙说道:“好好,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们不帮我们,反而去帮外人,我们走着瞧!”
  众人见三虎骂骂咧咧地离开,也都慢慢散了。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刘帙晚凑近了花竹,轻声说道:“花大人端得好计谋,今日此举,不仅在罗村众人面前充了英雄,也会让晓夏姑娘印象深刻。”
  花竹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出言反问道:“说到晓夏姑娘,我倒有件事想问你。她知道你那解额的来历吗?”
  花竹一向温柔善良,从不会戳人痛处,刘帙晚没想到他有此一问,面上猝不及防地一红。
  刘帙晚的解额是靠他父亲得来的。
  这些年,正是因为刘帙晚父亲的多方疏通、四处撒钱,才给儿子争取到一个考试的名额。否则,现在的刘帙晚,连去州试的机会都没有。
  刘帙晚掩下尴尬的神色,强撑着说道:“你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方家都已和你退婚,你还死缠着不放。况且……况且我那解额,虽不是我考来的,但也不是买来的,是当时的仁和县令,赏识我的才华,送给我们家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那解额,是送给我的!”
  “是谁送给你的?”
  “当时的仁和县令。”
  当时仁和县令……
  花竹怔愣了一下,想起出城前,方池拉着自己去看的仁和县卷宗。
  那时候的仁和县令,正是当今的镇江知府洪齐天。
  花竹觉得脑子里什么东西要链接上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对刘帙晚追问道:“你再与我说说那解额之事。”
  刘帙晚见他面色缓和,当他是误会了自己后觉得愧疚,再次硬气起来,说道:“我靠自己的本事,有人赏识我怎么了?”
  “那洪……那仁和县令,当时可是与你家交好?”
  “你胡说些什么呢?我们可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晚风送来一阵篝火的暖意,花竹觉得自己鬓角微微沁汗,他抬手擦了一下,朝刘帙晚递过去一个和煦的笑容。
  刘帙晚见惯了花竹的笑容,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笑容是只属于他的。但今夜不知为何,他看着花竹这个笑容,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
  笑容还是从前那个笑容,但人似乎不再是曾经那个人了。
  从前那个仿若一池春水的花竹,如今还是这么笑着,但刘帙晚的直觉告诉他,花竹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潭寒冰。
  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自己的解额之事,多半藏着什么秘密,于是他不再多说话,仓皇失措地离开了。
  ***
  连传了十日信后,花竹的营地里,迎来了第一批救济。
  方池来时,正见花竹蹲在背阴的地方,拿了一根木枝,在教一个小女孩识字。
  那孩子脸上花猫一样,一双小手也是黑乎乎的,不知她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花竹并不嫌脏,伸手刮了一下女童的鼻子,那孩子也不甘示弱,手伸到花竹面前,一把捏住花竹的鼻子。
  一会儿玩闹够了,花竹又用那木枝点点地,聚精会神地教了起来。
  方池见到这一幕,心中有些不舒服。那女孩子的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看着十岁出头的模样,花竹今年二十不到,若是有心相许,也不是不可。
  再看花竹与她十分亲昵,想起小时候那人教自己读书时,可是一副小小先生的模样,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或者说,方池从来没有见花竹如此开心过。
  他又仔细想了想,与其说开心,不如说放松更为恰当。他从未见花竹如此放松过。
  他还想再看,那边两人已经扔了木枝,分别朝两边走开了。
  暑气从天边袭来,方池在有些氤氲的热浪中,看到花竹朝自己走来。
  “多日不见。”花竹走上前,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
  没有错,这个人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从前的花竹,整个人是缩在一起的,眼神也总是闪躲,好不容易等他独处,不再需要在人前畏畏缩缩的时候,一双眼睛里要么是大漠孤烟的凄凉,要么就是霜雪连绵的寒意。偶尔眼中聚起的零星笑意,从来都是转瞬即逝。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得清楚,就已烟消云散。
  可今日迎面走来的花竹,虽然眼眶下面一片乌青,但眼角眉梢里还含着未消的笑意,整个人也挺拔起来。他本就有些番邦血统,生得手长脚长,此刻看来,甚至都有些衣袂带风的模样了。
  今日阳光很大,又是中午时分,烤得人难耐。方池远远望去,地面上都升起了一阵阵波纹似的热浪,花竹从这热浪里走出,看的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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