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热水漫过足背,刚开始有些轻微的刺痛,适应过后便是极温暖的包裹,舒服的令人困倦。
  “会不会太烫?”
  闻以歌摇摇头,盆里的水温度正好,想来她应该是提前试过水温。
  她总是这样,方方面面都体贴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垂眸的角度刚好能瞥见这人眼下淡淡的乌青,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她,黎晚澄经常公司医院两头跑,这般奔波劳碌下,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眼眶霎时有些热,呼吸都好似在拉扯着泛疼,闻以歌轻轻阖上眸子。
  这么好的人……叫她怎么舍得。
  她手脚上的冻疮实在是严重,甚至于夜里都睡不安稳。黎晚澄没办法,只能用最笨拙的法子,日日用热水给她泡着,药也不间断的抹,只希望能稍稍减轻她的痛苦。
  可是哪怕已经做到了这般,却还是不见丝毫起色。
  傍晚,黎晚澄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匆忙赶到医院,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又要忙着去烧水给她泡手脚。
  刚转过身,掌心却倏地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拉住。
  “阿澄,别折腾了。”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这半个月,黎晚澄已经将自己逼的很紧了,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她再出了什么事。
  放在心尖上的人,因为她而被迫承受这些压力。
  她看不得她这样。
  而且闻以歌心里清楚,做的再多也不过都是徒劳。心力衰竭导致的冻疮,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治好的。
  日积月累下,那些伤口不断的结痂,掉落,又生出新的伤口,反反复复。
  黎晚澄垂着眸子,沉默不语,一时间只剩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病房内交相呼应。
  半晌,她捧起闻以歌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贴了贴。
  很冰,女人的指尖红肿,甚至有些糜烂,她却毫不嫌弃的一一吻过。
  “对不起。”
  是她没照顾好她,她没能救她。
  手指触到一抹湿润,那声低哑无力的道歉,似乍寒的雪花落在心间,霎时土崩瓦解。
  闻以歌再也抑不住眼眶中的泪,抬起双臂,慢慢将人圈入怀中。
  “傻瓜,你又没做错事,和我道歉做什么?”
  倒是她,该向黎晚澄道歉才是,瞒了她那么久,现在又要她一下子接受这件事。
  是她太过残忍,太过自私。
  ——
  好像人一闲下来,对时间的流逝就变得不似之前那样敏感。
  闻以歌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或是旁的什么,对近来发生的事已开始有些模糊。还是那天听查房的护士提了一嘴,才知如今竟已过了春分。
  窗外的柳树长出了新叶,生机勃勃的,风一吹过,哗啦啦的响了满片。
  她垂眸,看见自己手背上泛青的针孔,眼底有浅浅的黯然划过。
  叶子落了会长出新的,可人不会。
  闻以歌大概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清醒的时间,就一直盯着黎晚澄,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完完整整的刻下来,然后再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
  叫所有人都不敢觊觎。
  黎晚澄被她盯着有些不大自在,笑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手上却是细心的把梨切成小块,喂到女人唇边。
  明明才过了两个月,她的身体状况就以不可挽回的态势急速下降,体重一路消减到七十多斤,几乎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连病号服都撑不起来。
  闻以歌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没有说话。
  因为看一眼,就少一眼。所以啊,哪怕一分一秒她都不想浪费。
  心衰后期的病人由于长时间卧床,易发褥疮,需得定时翻身和按摩。
  黎晚澄不放心交给他人去做,件件都亲力亲为。
  为了方便照顾,她又专门买了个便携支架床,晚上就打开支在病床边上。
  黑夜,天上挂了半弯清亮的月,映出女人面容的苍白,病魔残忍夺走了她的风华,留下的只有一副残破不堪的躯体。
  闻以歌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看了半晌,大概是觉得不够,她又伸出手,去细细描摹黎晚澄的轮廓。
  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闻以歌鼻腔发酸,指尖却始终与女人的肌肤隔着一段距离,像是不敢落下。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不再隐藏眼底的厚重爱意,撑起身子徐徐靠近,缓慢而又虔诚,在爱人发丝间落下一吻。
  似轻拂过水面的风,怕弄皱一池春水。
  郑重的小心翼翼。
  她说:“阿澄,我好想活下去。”
  声音很轻,轻到还未伸手去抓,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在她看不见的另一侧,本该沉睡的女人缓缓睁开眸子,一滴清泪悄然滑下,埋入发丝间再寻不到痕迹。
  这几日,闻以歌的双腿突然开始浮肿,可能是在病床上躺的久了,情绪难免有些低沉,话也越来越少,黎晚澄为此还专门去网上搜集了不少笑话,得空就讲给她听。
  刚好趁着外面的阳光正好,黎晚澄便要来了轮椅,推她去花园散心。
  明明是温暖的阳光,可落在身上,感受到的却只有凄凉。闻以歌不知道,今晚闭眼后,还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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