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正擦杯子的酒保大概是从上往下,看不清他帽子下的脸,就随意和他搭话道:“嗨,先生,第一次来吗?一个人?怎么不去跳舞?”
  卡尔的英语能力没问题的,但对不起,在这么吵闹的环境里,叠加上对方的口音,他真的什么都没听清(…)他不敢动作太大露太多脸,防止被认出来,虽然说在北爱尔兰德国球星肯定没那么受欢迎,但足球嘛,影响力太大了,卡尔这种程度的巨星,走路上被人脸熟认出一点都不奇怪,要不是这种场合灯光混乱没人注意角落里的自闭男子,估计他早被包围了。
  他抬起头正要回复,忽然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但绝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声音:“不,他和我一起的。”
  酒保看他,也满脸疑惑:“哦,我不记得你,先生,但你看起来很眼熟……”
  “那我肯定就不是第一次来,不是吗?”
  “我这次一定记住你,哈哈。”
  卡尔难以置信地扭头,彻底惊呆了。
  仿佛从天而降的拉姆身上还套着西装,这会儿刚把马甲脱了,正在拆领带,变成只白衬衫后与这个环境匹配了一点。他利索地点了一杯啤酒,手腕上有些年头的但保养得很精心的腕表依然闪闪发光,酒保赞叹了一声,笑着询问这是什么牌子,拉姆也笑,大拇指向着右边倒过来,点了点卡尔:“定制表——我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太赞了。”酒保把还冒着泡的啤酒推给他:“祝你们聊得愉快。”
  卡尔都感觉时空错乱了。
  拉姆退役了,他确信这一点。拉姆再也不会出现在国家队了,他确信这一点。
  但拉姆现在就在这儿,坐在他旁边,头发向后梳去,抿了一口酒后做了个“哦天哪这也算啤酒”的表情,然后把胳膊架在吧台上,满脸笑意地扭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karli。”他看向卡尔的眼睛:“老朋友坐一起喝酒,可不该一言不发。”
  “不是,你……”卡尔震惊地轻轻推了他一把,再次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你从哪来的?”
  “来看比赛啊,想念大家,不可以吗?”拉姆笑:“没告诉你,想创造点惊喜的,明早早餐再见……谁知道还没进大门,安保就告诉我你刚走,我就让司机调转车头跑过来了。”
  “不可能,你才没这么闲。”卡尔惊讶完,也就反应过来了:“工作令下来了?”
  “嗯,发展顾问。”
  “还有?”
  “24年的形象大使,虽然看起来还在申办,但其实已经差不多定了。”
  “哦。”卡尔眨了眨眼皮:“我们要有历史上最年轻的欧洲杯组委会主席了。”
  拉姆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弹了下他的脑袋瓜:“别揶揄我。”
  卡尔是真的太惊讶和太惊喜了,以至于在聊完拉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后他才回想起来自己今晚是来干嘛的(…)这真是太糟糕了(…)而且对方显然不可能放过他:
  “出什么事了?”
  拉姆托着脸,不看他,只把他的酒杯挪动到自己手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静泼了,再翻动手腕拿上来,无声无息,连袖口都没碰到一点。深棕色的眼睛在灯光下细细闪光:“大半夜跑出来,还这么随随便便的——这帽子能挡得住什么?这也不是你会喝的酒。”
  卡尔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就是故意出来想被拍黑照的,于是开始嘴硬:“哪里不像?”
  “不想说就不说,别和我兜圈子。”拉姆说:“但就算是想做蠢事,这也有点太蠢了,别想了……我刚进来时候已经把狗仔抓了,sd卡掰断了。”
  他重新看向卡尔:“还闹吗?回去吧,车在外面等着。”
  卡尔真服了。
  卡尔真的服了。
  卡尔的服了中有着巨大的不开心。
  从果断出门到遇到拉姆,一直以来不断上升的快乐被斩断了,苍白的无聊的让他疲倦的生活,拜仁的生活,队长的生活,笼罩住了这个小小的二人空间。他觉得这一切好没意思,昨天遇到巴拉克后强行遗忘的痛苦现在又翻滚了起来,他不答话,反而又靠回吧台上,出神地看着旋转的霓虹灯投下的斑驳影子。
  这一点都不公平,卡尔想,无论看透他,看不透他,都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他。
  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他的心理医生,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离开现在的生活,哪怕他们明明看到了他在受苦、犯错。可他们只会说“我不看,卡尔,拿回去”“照顾好你自己,别做蠢事”“还闹吗,回去吧”……心理医生也不过是换一套更温和的说辞:
  “等你好了,你就会改变主意的。”
  本质还是觉得他在胡闹似的。
  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可以赞同他呢——不是赞同完美的、健康的卡尔,是赞同愚蠢的、虚弱的卡尔,赞同真正的卡尔。
  完美的卡尔拥有的朋友越多,真正的卡尔就越孤独、越痛苦。
  “我本来看到你很开心的,菲利普。”卡尔低声说:“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你,我们也几个月没见面了……我总是觉得很累……”
  拉姆轻轻拥抱住他拍了拍,卡尔希望能靠着他的肩膀待更久一点,但那样会太像一对南桐了,所以果不其然拉姆已松开。
  “我知道你很累,karli,我也赞同你应该得到更多休息。但你想要感觉好受一些,和做蠢事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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