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但对方却只是不耐烦地说不用拉,队医转念一想,卡尔虽然对别人来说是有名有姓受欢迎的新星一枚,但在巴拉克眼里估计就透明人,对透明人有什么好防备遮掩的,反而显得小气了似的,于是又释然了。
  哎,每天精准把控球员的心理也不容易啊。他一边想,一边开始做细致处理。
  伤口不深,就是大,模糊地擦了一大片,最严重的地方皮完全被蹭掉了,露出点点肉来,知道这样的伤口不严重但特别让人受罪,卡尔既没办法太担心,又没办法不担心,被折磨得比自己受了伤还烦心。
  他又想着对方可能会想喝水,就起身接了热水。感觉热水太单调了,加蜂蜜喝了会舒服很多,可手指抚摸上去后又迟疑着放下来,不确定像巴拉克这样的人爱不爱喝甜的——大多不爱。
  人只有在童年和老年会特别爱吃甜食,中年状态里经常是甜食欲下降的,球员们常年控糖,就更不爱吃这类东西。
  于是他到底没乱加,就只是倒了一杯热水。
  放一会儿正好可以喝。
  卡尔继续安静地看,并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了巴拉克好像有点对痛苦过于迟缓,或者说过于擅长忍耐。
  他看起来像断了一个胳膊也只会沉闷着捡起来夹在另一根胳膊里上医院去,上医院前还要先跑去买杯啤酒喝缓解剧痛带来的手抖的男人。
  他平时是尖锐的,张扬的,每个眼神每根发丝都在放光芒的,现在抿着嘴和自己的疼痛生气似的,手掌用力握住椅子边缘坐在这儿,粗糙,厚重,笨拙,宛如一个老土的巨大的青铜制品,连被打了都只顾着听体内发出的嗡嗡声响,面露闷闷的不爽。
  如果是施魏因施泰格坐在这儿,肯定已经嚎到外面小鸟都要从窗台上被震落下去。
  如果是拉姆坐在这儿,则是已和队医与卡尔说了很多玩笑自嘲的话来转移注意力。
  如果是卡恩坐在这儿,他已经把传球人的八辈子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如果是卡尔自己坐在这儿……
  如果是他自己坐在这儿,他也不会喊疼,不会说话。
  不过他会更装模作样些,他还能在队医询问疼不疼说不疼,然后笑一下。
  可其实真的很疼。
  他第一次知道,忍耐痛苦的人从别人的角度看原来是这样。痛苦其实根本是藏不住的东西,最起码在爱你的人眼里是藏不住的。*
  但正是因为自己就是个要忍耐的人,一直忧心忡忡的卡尔反而在此时平静下来了,因为他确确实实在这一刻理解了对方,理解了巴拉克希望的才不是大惊小怪的注视、关心和叮嘱,而就是希望平静,希望没有什么人去关注他的狼狈和伤痕,希望能自己默默地消化掉痛苦,一切照常运转。
  他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不再乱动了,就这样等到结束,然后把之前那杯举给他,毕竟温度更合适点:
  “给你。”
  巴拉克苍白着脸,看了一下两杯水,沉默着接过一饮而尽,却好像暂时还没有出去的意思似的,站到旁边去看墙上贴的体检时刻表。
  队医开始询问卡尔有没有什么事。
  留到现在总该找理由的,卡尔捏造了一个:“感觉手腕有点疼。”
  这还是克罗斯给的启发,手腕疼的原因可多了,又不影响踢球,实在是很万能很理想的病症,队医捏了一会儿他的手检查,果然也没摸出什么名堂来,叮嘱他多观察,好了就是好了,持续疼再看医生。
  完美!
  卡尔笑着说感谢,起身告辞。
  巴拉克先他两步出去,竟然又成小尾巴了,卡尔自己都哭笑不得,不过可能是因为下定决心不会再这样了,也忽然不再为了对方的伤难受得像什么似的,回去的路就不像来的时候那么焦灼,还有闲心和工作人员们打招呼。
  设备管理员已经在归纳球场器材了,把需要替换的角旗杆拔下来回收,把足球都拖回清洗,能修补的修补,不能的也回收,再买新的填充进来。他很熟悉这套工作流程,看今天拖球的竟然才一个人,又没带拖车,拖着箱子狼狈又辛苦,赶紧上去要搭手帮忙。
  场上已经没作用了,场下能多干干活也是好的。
  设备管理员强烈地感谢他,可卡尔刚和他一起把箱子抬起来,还没走两步呢,后背就撞进了温热的怀抱里,而后一只温热的臂膀又从旁边伸了过来——这是真的把他圈在了怀里,尽管只有那么几秒——巴拉克从他后面挤了他的位置,把他的手挤下去了。
  “哎呀,米歇尔。”设备管理员立刻诚惶诚恐,话都说不清了:“这,这,你头上……不用……”
  “别废话,走。”
  巴拉克不和他寒暄,他抬这个不要太轻松,几乎能平着托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帮忙完毕了。
  被一向是传言脾气最差、最眼高于顶的大球星帮忙干粗活,对方还受着伤,还是今天的功臣,设备管理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只能一叠声地夸赞他,见巴拉克根本不想听,又换成感谢卡尔路过帮忙。
  被这么一拉扯,卡尔再回更衣室时都快没人了,巴拉克都收拾包裹到一半了,今天他本该去发布会的,但心情奇差又受着伤,自然是队长卡恩顶上了,这会儿打包完就能走了。
  只剩拉姆还在,施魏因施泰格也在等他,因为拉姆喊他们俩一起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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