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他的心变成了气球,饱满地鼓起来,在这样的力量中几乎要飞走。
  他坐到了沙发边上,给卡尔递一杯水。
  要不是太突兀,他多想直接拥抱他。可他不能,不然卡尔一定会被吓到。
  一定吗?……还是说,卡尔会不会也在这样的时刻需要他的拥抱呢?虽然是卡尔,哪怕是卡尔,可是他深夜到来,正曲着腿坐在他的沙发里啊。
  但穆勒不敢。正是因为他能伪装得天衣无缝,他们的友谊才同样天衣无缝。
  穆勒的脑子里有一个在完美友情中他应该是什么形象的概念,并一直努力扮演好他。
  卡尔果然心事重重地把水放到旁边,完全没有接纳的意思,反而向着沙发靠背那一侧更偏了偏,回避的意味更明显了。
  “灯关了,你睡吧。”他不看穆勒,只是轻声说:“别管我。”
  “我要是打呼怎么办?”
  穆勒不想去睡,但也不逼他坦露坏心情的由来,没有大呼小叫地嚷嚷卡尔你怎么了我怎么可能放你在这儿坐着自己睡觉去呢?
  穆勒就只是这么笑着问。
  这奇怪但又很现实的问题让卡尔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秒:“……你不打呼。”
  他紧接着又陷入自闭,不再思考这个事:“没关系,打也没关系。”
  “那我要是从床上滚下来怎么办?”
  卡尔的思绪再次被打断了,这又是很奇怪但很现实的问题,他回答道:“掉下来,你就爬起来……”
  “你不会扶我吗?”
  “我当然会扶你……天哪,别和我说话了,托马斯。”卡尔恼怒地把脸埋进沙发靠背里自闭:“我真的没心情……”
  穆勒拥抱住了他。
  他也不知道一个好朋友此时此刻是不是应该如此表现,可如果他单纯为了避嫌而拒绝任何亲密的肢体互动,那不是又折损了友谊本身的份量吗?
  虽然世界没有留给托马斯·穆勒太多爱的空间,可万幸友情本身从不低贱,它也是很重要的亲密关系。
  即使是在他们这样的世界里。
  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的世界里。
  卡尔停顿了一会儿呼吸。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推开穆勒的——屁事都没有,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他把自己的p/y,熊代餐和朋友关系全都弄得一团糟,根本不是什么可怜的事、压力很大的事,纯粹是他自己又坏又笨,才把事情变成了这样。
  自己犯错的时候不该理所当然似的接受旁人的安慰,要是穆勒知道他都干了什么蠢事,才不会来拥抱他,只会捂住脸尖叫并像小马一样高抬腿然后跺脚。
  但卡尔还是任由穆勒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肩膀旁,感觉自己一动都动不了。
  屋里本来就全是穆勒的味道,他简直像小狗一样,有属于他自己的小狗味——不是臭的意思,就是属于他的味道。卡尔不用思考也能判断出它们是由什么混合而成的:香波,沐浴香波,漱口水,须后水,衣服上残留的柔顺剂香气……所有的东西混合在一起,也许穆勒自己也真的有某种特殊的味道,反正他的味道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
  虽然过了很多年了,但他的味道好像没改变,他从青训时候闻起来就是这样。
  只是那时闻起来嫩一点罢了,现在就一股成熟男人感,不用睁开眼睛看,就这样,鼻尖放在对方的小臂前,气味随着起伏的胸膛和淡淡喷洒的呼吸环绕,不用看他,卡尔脑子里也不会浮现年轻的、有点圆下巴的少年穆勒。
  虽然看起来非常活跃和新潮,但其实穆勒是个很恋旧的人。
  卡尔也恋旧,但和穆勒不一样,他是躲藏,是逃避,是把自己塞进既定的过往里。
  在那里,他存储着一段又一段快乐的回忆,每当现实生活让他承受不了,他就躲进去。
  一开始这是个相当高明的手段,让卡尔显得远比同龄人成熟——他是多么善于控制情绪、应对压力啊。
  可躲避只是一种饮鸩止渴,卡尔现在经常觉得自己远不如同龄人成熟。在他们练习如何大声地表达自己,如何应对冲突,如何从羞耻中坦然走出时,他一直在躲……到现在,别人真的脱胎换骨了,他却还是那个样子。
  他今晚表现得像一个愚蠢自大的青少年一样——不,他在青少年时期反而比现在更好,更坦率呢。那时痛苦只是捶打他,但并没有让他扭曲盘绕。
  卡尔厌恶自己。
  穆勒这么不长肉的体质,也不知体温怎么做到这么高的,卡尔觉得自己像被放进了一个小暖炉里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把头转过来一些,不再那么面对着沙发靠背——沙发靠背冰凉凉的,穆勒却是暖暖的。
  他的脸颊侧面贴到了穆勒的额头。
  好舒服。
  卡尔像被什么看着一样,本能地升腾出一种犯罪的恐惧——他不该这样享受着拥抱,人和人一切都应当是“合乎道德”的,两个成年男人抱团取暖符合道德吗?除非他很悲惨才能符合,但他并没有遭遇什么悲惨的事,他不该得到一个拥抱。
  可这里实在是安静又安全,没有人会忽然敲响房门,半空中并没有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看……卡尔真希望他是在做梦,如果是在梦里的话,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享受这一切了。
  如果他是小孩子也好,为什么人长大了就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随随便便就拥抱在一起呢?因为x是肮脏的吗?……可他没有想要和别人上床,他只是想要漫长的安静的拥抱,像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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