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哦,他试图通过“折中”来保持某种安全感,避免让自己显得太脆弱或害怕,弗莱克想。
卡尔自己在这儿坐立不安,但其实他在医生眼里挺透明的,也并不复杂难搞,因为他显然不是重症患者,没做过任何自杀尝试,昨天还在踢比赛,多年来风评如一。他当然可能在心里藏着很多痛苦,不是所有成功的人都肯定没有重症精神疾病,但不管怎么说,运动员和艺术家不一样,艺术家吸得在地板上死了也不影响作品大卖,而球员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比赛就没法踢了。
能照料好自己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能力,这不是一个精神状态奇差的人能做到的。
不过在他经纪人的描述中,他近日应该确实还是遭遇了很多困扰的,否则不会频频做出反常的事情来。
那个导火索是什么呢?弗莱克医生没有询问乌尔里克,不想被外人的想法干扰判断,他希望能取得卡尔的信任,自己问出真话来。
“当然啦,这不是怕医生,也不是怕陌生人,而是一种对环境的适应方式,很明智的做法,而且善于倾听和观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先观察再反应给你带来了哪些好处呢?你认为这样的方式对你来说是否是一种自我保护?”
“保护?我不需要保护自己。没什么环境对我来说很危险,现在也一样。”卡尔说:“我真的没有讨厌你或害怕什么——”
卡尔不是在嘴硬,他是真心的,此时此刻他确实觉得自己没有恐惧医生,对方不过是个文雅的小老头,又不会忽然站起来桀桀一笑变成食人魔!卡尔最多算是有点不想说真话罢了。
……等一下,这医生应该确实不会站起来桀桀一笑变成食人魔对吧?心理医生里其实没有犯罪分子,只是电影那么表演得,不是吗?和陌生人一对一坐封闭空间里真是让人不舒服,瞧瞧,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现在,我们在讨论这些话题时,我注意到你对‘保护自己’这个概念有些抵触。这让我很好奇,此刻你对这个讨论本身有什么感受呢?是让你觉得有些不适,还是其他的情绪?”
卡尔忽然发现完蛋了,他忽然像个听不懂德语的文盲一样坐在这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别人很普通的问题。
完蛋的地方就在于,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么。
不适?其他情绪?总不能说他在想什么食人魔传奇吧。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地否定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皱眉,又抬起头来,强行让自己把眉头展开,勉强应付着:
“不,没什么不适,我只是觉得……不太习惯这样谈论自己。”
弗莱克医生倒是依然温柔:
“我完全理解你说的,卡尔。谈论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内在感受,确实不是每个人都会感到自然的,尤其是当你习惯了在公众视线下维持坚强和稳重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感到有些别扭,所以这没有关系。”
卡尔忽然又感觉自己被评判了,什么叫在公众视线下维持坚强和稳重?就是说他在死装呗?好吧,他确实是死装,但这和他没法和医生说这些话是两码子事,那是外头的事。而现在,他都作为一个求助者坐在这儿了,就是承认自己不太好的现实了,他们俩都心知肚明他不好,医生何苦还要点出他在死装的事实?
这让他莫名不舒服,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理。
“好吧,我不想说谎——我只是没法和你直接谈这些事,太怪了,我没法细想,也说不出口。”
他抱着胳膊说。
这场咨询感觉真是够狗屎的,虽说要努力讲真心话,但他还是显得太不配合了,也许他还是应该装模作样装一下的,或者多少表现得积极点。
卡尔都有点不敢看医生的脸了,说到底哪怕是做咨询他也不想事情太尴尬,不然乌尔里克还得在他们中间再沟通,想想就一摊子烦人的事。
但弗莱克医生的定力比他想象中好多了,人家仿佛才刚热身完毕呢,又很真诚地说:
“卡尔,我非常尊重你的坦诚,也理解为什么谈论这些事对你来说感到不自然——事实上,你愿意直接表达拒绝,让我感到非常开心,而我也会百分百尊重你的感受,因为在这儿,我想要给你提供最好的支持,我也会尽全力这么做。这其实是一个非常个人的过程,我不会强迫你现在就深入探讨什么,但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从你更愿意谈的话题开始。”
医生询问他的“八卦”:
“也许我们可以从一个稍微间接一点的角度来聊聊。比如,最近你和朋友之间好像有些矛盾,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谈谈当时的心情?不用非常深入和准确,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也许从这里开始会轻松一些,你的情绪也会更容易被捕捉。”
他问的是他和穆勒当街吵架事,这个歪打正着的问题戳中卡尔的心脏了——他今日匆匆赶来,飞得把预约提前,说到底就像是为自己的无力感找一个出路。
克罗斯今日拒绝看他的苍白神情、诺伊尔的阴郁脸蛋和胡梅尔斯昨日被他打了一耳光后带着水光的眼睛都在他的脑子里搅拌,让他恨不得冲进某个教堂跪下来哭泣。
“我觉得自责。”卡尔不由得说:“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差劲。”
“卡尔,我听到你说‘自责’的时候,能感受到那种负担感。这种情绪其实很正常,尤其是在我们和亲近的人产生冲突后。我相信你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很多,也许你是在努力做好,但结果却不如预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