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他又想到了趴在卡尔枕头上的时刻,对方用澄澈又温柔的蓝眼睛认真看着他。
  可卡尔也不理他。
  卡尔趴在空荡安静的会议室里,自己和投影仪还有暗淡的光柱相处。
  进入夜晚太久后,就会开始分不清时间,直到疑惑外面的天好像又变浅了,才会惊忧于时间的流逝,而后匆匆把窗帘拉紧,生怕太阳真的升起,而后不得不面对时间不会停止、只会无情到来的现实。
  比赛才开始一星期,卡尔已经画完一本笔记了。
  下一场比赛的对手,他要挨个挨个地看,一点一点地暂停,去想如果自己来处理的话,每个位置该怎么做,每个动作该怎么做,球该往哪里分,什么时候该提醒队友站位,提醒的话又该提醒到哪里去。
  这看起来仿佛是自我折磨,也仿佛是自我安慰,但不管怎么说,卡尔不能停下来。欧洲杯开始了,他成了队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卷王,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更衣室,每天训练结束后都加练,每天晚上都不和大家一起玩,而是去看录像带……或在这么拼搏了一段时间后,因连日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倦而睁不开眼,终于可以早早睡一次。
  可睡觉也不舒服,卡尔一直都有点恐惧睡眠,因为他经常做噩梦惊醒。从前常做的噩梦是闹钟没响,他考试/比赛迟到了;现在常做的噩梦是他被淹在水里,怎么爬都爬不出去。
  只有极度疲倦时他才能睡得长一点,然后带着有点胀痛的脑袋继续开始下一轮睡眠透支的日子。
  因为被工作填满了,他仿佛可以从另外的角度逃避掉现实,把注意力暂时扯出来。
  和巴拉克分手已是很可怕的事,分手了却不是分家了,还得在国家队里做队友。
  但对方已经丢掉了队长袖标,显然也很难受。
  他们前所未有地冷淡起来,互相甚至不会对视,就连吃饭都一定要坐在两张距离彼此最远的桌子上。
  真的有碰到的时刻,巴拉克也会极其冷漠地甩掉他,冷漠到克洛泽都看不下去,但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忧虑地搂住卡尔的肩膀,立刻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被卡尔冰凉凉地小声说:
  “米洛,热。”
  竟然被小卡尔嫌弃了……
  克洛泽把胳膊肘默默拿下。
  队长投票里,他是投给了巴拉克的,但没能改变结果。
  这一票投的也是忠义,是不想要事情这么不体面,但他对拉姆当队长其实也没意见。
  卡尔无所谓别人问他为什么把头发染黑了,无论是谁问,哪怕是巴拉克本人问,他都会说是因为希望自己看起来沉稳点。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染发的心情是什么……不是什么“想看起来和他一样”——或者说不全是。
  说起来很难描述,卡尔有点憎恨自己早起时头发发光的样子,他的金发一直没暗沉,真的和罗尔夫很像,云雾一样清浅明亮的头发,卡尔先是用力拽住了它,感觉很痛后更用力地拽了一会儿,有一两根遭不住力气掉了下来,但剩下的就只是软趴趴地回去了。
  恨意包裹着卡尔,在某些时刻忽然就会占据他的心脏。
  有时他恨全世界,强烈极了——他不是那种会憎恨旁人和憎恨生活的人,哪怕之前十年过的日子都有各种狗屎的地方,他也没有去恨过什么,但现在这种无缘由的恨意动不动就滚起来,就仿佛是他被压抑的攻击性和生命在绕动。
  但就算恨,他也动不了,说不出,伤害不了别人。他唯一能伤害的就是拉姆,唯一能说出的话就是我恨你,而拉姆已对此免疫,甚至能一边看报纸一边搂住卡尔,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
  拉姆不喜欢他的黑头发,卡尔从最开始拉姆过长的凝视中感受到了这一点,并感到一点幼稚的快活。可拉姆很快又喜欢上了他的黑头发,或者说对卡尔身上一切“无关紧要”的事都采取溺爱的态度,这又让卡尔感到自己非常可悲。
  大部分的时间里,卡尔只是空洞地悲哀着。他现在已不太怀念巴拉克了,或者说他不知该如何怀念,过往的一切像不真实的梦境,眼下才是他的现实世界,不是吗?
  向外的恨意很快就结束了,但它们不会消失,只会向内。
  他无数次在照镜子时感觉有乌黑的印迹顺着脸流淌下去,切菜时幻想刀锋可以砍开他的手背。
  当染发膏盖到头顶上时,这一刻真的成真了,他的心脏反而终于虚弱地平静了下来。在明亮的清晨,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过了几分钟后因为弄不好乱七八糟的发丝给了自己第二个。
  然后他只能请假了,不是因为头发没染好,而是因为他整张脸都是乱七八糟的,黑色的液体甚至一度流进他的眼睛里。是施魏因施泰格把他给打理好的,在卡尔半躺着等待头发被漂白然后上黑的过程里,对方可能用了一百张温水打湿的湿巾才好歹擦干净了卡尔的脸。
  夏天到了,金黄澄澈的光从大窗户里扫进来,落在盖着卡尔保护衣服的蓝色罩子上,施魏因施泰格忽然哭了起来,泪水掉在卡尔脸上。
  卡尔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哭了,抬起眼皮问:“……巴斯蒂?”
  “对不起。”
  施魏因施泰格啜泣:“karli,我……”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巴拉克已经确定要转会走了,施魏因施泰格不想让卡尔知道他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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