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卡尔不想出席任何一个关于决赛的采访,他只觉得他们活该输,他也根本不关心什么欧冠比赛的事了。
  非常可笑的,从踏入医院去见莉拉的遗体,再到恍恍惚惚地带着莉拉的遗物离开,坐在家里一整夜,卡尔一滴眼泪都没流。他觉得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做梦。可他不断睁开眼睛,却没有办法从噩梦中醒来。
  于是在这种间隙里他意识到了这是现实,然后又重新陷入“不,这是噩梦”的痴呆一般的状态。
  谁体会过在五月的慕尼黑一夜枯坐到天明的滋味,那太怪了,寂静中仿佛也会有声音潜入。是云朵在移动、院子里树叶落地、房间材质缓缓腐蚀,以及卡尔的灵魂在破碎,等种种动静重合而成的细微声响。
  响了一整夜。
  第二夜。
  第三夜。
  每一夜。
  他一分钟的觉都睡不着。他只在间隙中昏迷了几个小时。
  这样的卡尔是不可能操办得了妹妹的丧礼了,事实上哪怕是健康的他,大家也没见过几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替亲人办白事,这太惨痛了,是个正常的孩子都处理不来。
  鲁梅尼格出面替他料理了一切。
  那日巴伐利亚晴空万里,夏日鲜花馥郁绽放。
  除了沉寂教堂里的廖廖几十人,没人会在今日浪费时间缩在室内,等会儿只能在毫无遮挡的墓地附近享受一点太阳,有人在心中哀叹这孩子的葬礼真是太不应景了,还不如下一点雨。
  在这几十人里,除了卡尔,也没有人会真的痛苦到蜷缩在棺材旁,被当做失心疯,被医生又扎了一针镇定剂。
  他像个损坏的木偶一样呆滞地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大家不得不等待他一会儿,等待他替莉拉抬棺材。
  浓郁的金光透过彩绘玻璃撒入,把卡尔变成了橘红色。赫内斯来抚摸了一会儿他的脑袋,鲁梅尼格则是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捂着他的耳朵哄了一会儿。
  卡尔已近乎神魂消散,他的眼睛红肿到只是眨一下也刺痛,痛到最后就是麻木。他像迷途的羔羊一样坐在那儿,任由自己的脸被抬起来,看不清主席高高在上的背光的脸,只能闻到他黑色西装上呛鼻的古龙水味道,手帕擦过脸庞的感觉像被一张来自权力的高贵砂纸打磨。
  磨掉所有成人世界里不接受的眼泪和鼻涕。
  他的生命里有太多仁慈的父,但他们总是那样模糊,仿佛高大的鬼影,手掌时而滚烫如烈焰时而冰冷仿佛无生命。
  鲁梅尼格和他说,冷静点,karli,我们都知道这不容易,但她已经离开了,让她长眠,让她安息。
  卡尔垂下红肿的眼睛,不愿意说一句话。他太久没染发了,金发头顶金发冒了一寸出来,浅浅的白金,远看像有人在他头顶举着手电筒打光,中距离看像脑袋上盖了一小圈细细的雪,近看终于发现是他不驯的真发冒了茬。鲁梅尼格不由得关怀地又说了一句:
  “要照顾好自己。”
  葬礼回来后卡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说是搬家,但实际上也就是带了随身的证件,莉拉的遗物,自己的两件衣服,装进一个包里就走了。
  他在酒店待了两个星期,等到了一个价格太高所以没人要的空荡荡的房子,随意签字住了进去,然后基本就没再出过门。
  他不想拉开窗帘,不想回电话,不想看短信,不想吃饭,不想检查今天是几号几点几分几秒,只想就这么漂浮在海洋中死亡。
  埃里卡一开始还能发短信骂他,后来就被送进疗养院了,进入了隔离状态。
  征召日就在眼前,但卡尔不想参加欧洲杯了,他什么都不想做,他没有办法去做。
  他在一遍遍整理莉拉的玩偶时,发现小兔子卡尔的周边玩具——也是莉拉最心爱的毛绒玩具里掉出两张惊喜折好、藏在拉链后的纸片。
  第一张上面写着送给我的冠军哥哥,画了一只小兔子,落款是比赛前一天。
  第二张画着……
  卡尔泣不成声。
  在集训前夕的傍晚,卡尔收到了拉姆寄来的包裹。
  空荡荡,轻飘飘,里面只躺着队长袖标,两个。
  他用发抖的手戴,三分钟才套上。
  隔着眼泪他看到门里的自己像一滩用水泥涂抹在上面的幽魂,袖标是一滩从高空坠落,啪嗒摔在这副画面上的烂西红柿。
  多年间被充分校准的子弹,在又一个盛夏射向慕尼黑,穿过爱,穿过背叛,穿过胜利,穿过失败,穿过死亡,穿过兔子玩偶,随着一声枪响,年轻的卡尔永远从这世上消失了。
  血肉鲜艳,血肉模糊。
  第116章 大卡
  友谊赛行进时, 社媒依然在发酵,因为很多零零散散的爆料还在往外吐。
  卡尔自己还没做公开回应,赛前出席媒体发布会时他也表态说不是什么大事, 比赛结束再说,但社交媒体上的讨论仍在持续升级。无数支持和声援的留言接连不断, 仿佛每个角落都在为卡尔鼓劲。
  很多时候大家喜欢说群众笨, 每每遭遇各种逆转剧情还是美美上当。其实他们不笨,单纯在这样的事里更能体会到平凡生活有点变化,有乐趣罢了。
  不管是跟风骂, 跟风惊叹反转,还是逆风维护,现在又顺风反扑, 都是一个情绪上大大的变化。好多人嘴上说讨厌这种感觉, 实际上心里是上瘾的。而且参与高热度的话题会得到更多互动, 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就越发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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