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施魏因施泰格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他又一次为自己跑去美国感到了挫败,仿佛他不是去光荣挣钱,而是被流放了似的。现在大笑着坐在朋友们中间,他也有那样的感觉,慕尼黑才是他的家,这才是他的生活,他总该要回来的。
  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妻子跟着他到处跑也很辛苦。他们俩也不靠德语沟通,日常还是说英语,回到嘚国生活对她来说又是全新的挑战,施魏因施泰格暂时不想去提。
  他只是悄悄推了推卡尔,笑着和他说:“等会儿趁他们喝酒,咱们溜出去。”
  卡尔有点困惑,抬起眼皮,也小声说:“为什么?”
  施魏因施泰格没告诉他原因,但卡尔也没躲他,他想着,不管怎么说,对方总是不会害他的。而且他确实有点为聚会发恼了,不是生气,是害羞和无奈。朋友们虽然面子上都很照顾他,也不提他的家事,也不额外可怜他什么,仿佛外面遮天蔽日的头条和他们社媒主页里挂着的各种post和转发都不存在一样,但他们还是有种微妙的温柔怜爱在,这让卡尔浑身不自在。
  他觉得,就连卡恩这么轻易地就不喝酒了,也是照顾他的情绪,否则对方才不要连在吃喝上都要受小辈的管,真是莫名其妙。
  拉姆也是。他这副“不管你做什么都好”的架势让卡尔浑身难受,他宁愿拉姆又是那副没感情的样子给他找麻烦呢。
  他不想被同情——尽管他知道旁人这么同情他也是正常的反应,换成是他遇到身边人忽然被曝光了不幸的过往,他也会产生这种正常的反应,可他就是不自在。
  昨天他又去看了心理医生,对方耐心地告诉他能坦然被爱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没什么。但卡尔担心的是“被爱”这件事本身会影响他的威信,或者是某种无坚不摧的形象(?)他在正面回应时,希望塑造一个可恶、强硬,而不是软弱可怜的形象也是出于这种本能。
  虽然结果完全不对劲,让卡尔很郁闷。
  被理解就很好了,卡尔也没有什么被误会和厌恶的癖好,但他更不想被人夸张地怜爱来怜爱去。
  领导者总是不太爱诉苦的,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大家觉得你很可怜很不容易,下次他们遇到麻烦时,就会优先想着自己解决,而不是来寻求队长的帮助了。
  但心理医生问他:“这不是正是你对现在生活不满意的地方吗?改掉哪里不好?”又把卡尔给堵死了。
  是啊,他不就是嫌自己一个人扛事情太累了,所以想要退役吗?那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卡尔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不能吃苦,他能做到,他只是不想做……但他好像害怕别人觉得他不能了,所以事发后到现在,又开始格外要撑出“小事一桩,我不care啊”的样子,一个字都不愿意提,而且显得格外活泼开朗积极健康似的,仿佛那个在发布会后逃跑着不敢面对的人不是他。
  做完咨询后卡尔回家洗澡睡觉,站在镜子前时自己都气愤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不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伺候的家伙存在。可他在这一瞬间仿佛隔着时空看到了十岁时在镜子面前哭的自己——十岁的卡尔也不能理解十岁的卡尔,所以就站在那儿看。
  而且在哭的时候照镜子,会觉得自己好歹在哭泣时被人看到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在难过,尽管别人都不会管他……但好歹自己知道吧。
  卡尔把手掌又轻轻放下了,撑在水池边缘,垂着头叹了口气。
  现在,他跟着施魏因施泰格走,不知道对方要带他去哪里,去做什么,说什么。也许是带了什么礼物,想特意给他看吧。
  总不会是见见波多尔斯基?
  卡尔都被自己脑子里莫名冒出的念头逗笑了——当然不可能了,对方和施魏因施泰格的关系虽然还是很好,但日常也早就不见,不可能特意飞一趟慕尼黑也就算了,就算飞过来,也不可能躲藏在哪里,就为了见他一面。
  放在年轻时也许还有这种可能性,但年轻时偏偏他们的关系已经差到没这种可能性了。
  莉拉的葬礼,波多尔斯基倒是沉默着过来了,可卡尔当时太难过,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垂着睫毛,看着他在莉拉的棺材上放下一束洁白的花。
  那好像就是他们上一次见面了。
  卡尔第一次发现这个房子真的挺大的,他们都拐过三个走廊了。花园也不小,而且在精心设计下郁郁葱葱的,虽然到冬天了,可因为常青树的设计高低错落着很漂亮,视线里也不觉得空旷。
  拐过去竟然有个小暖房,从游廊里还完全看不到的。小石子路通着,很有意趣,暖房里亮着橘红的灯,花架上全是花,卡尔正要笑他结婚后审美都提高了,好别致的设计,就再看到玻璃门动了动,转出一个人来。
  卡尔把脚步停住了。
  寒风呼啸,他无论如何也没过会在这儿遇到他。
  “这是做什么?”他苍白着脸询问施魏因施泰格,视线却好像忽然失去了聚焦能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本来就请了米歇尔一起来玩的,他现在回慕尼黑常住了,我也是才知道。”施魏因施泰格诚恳地说:“但他不太想去前面凑热闹,我就说大家可以来这里见一面——”
  卡尔往后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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