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他情不自禁地把板子放下去了,感觉自己有点丢人,但巴拉克又拿了回来,仔细询问他是不是这么这么做,自己有没有理解到位。
  卡尔一边无措于岁月,一边一看牌子就开始跺脚:“不是,不是!你要先把卷心菜扔给我,再去切鱼!”
  例如一起去骑双人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在桥梁上行进。
  例如层层伪装好后开车去外头兜风,然后在宽阔的森林前停下来散步。
  圣诞月要到了,天气真冷,而且四处乌漆嘛黑,卡尔透过围巾和巴拉克说:
  “如果这里有狼的话,我们就完蛋了。”
  巴拉克笑起来,轻轻把手递给他。
  手牵手。
  我不是小孩子了,卡尔想。
  除了小球童,我十年没和旁人手牵手过,卡尔也想。
  顺着寂静的森林走远一点,倒是又开阔起来,是一小片人工湖,应该是有温水排放,有天鹅落在这儿了,正在休憩。
  更远的地方有一栋房子,看不太清楚。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来,静静地在风里发呆。
  “要是在这里也被拍到怎么办?”
  “不会的,这是私人地界。”
  “那我们不是犯法了。”
  “是我的。”
  卡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巴拉克在带他看他现在的房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猛然差劲起来,扭过头去不愿意看眼前的一切,但过了一会儿后又充满失落地拧回来,怔怔地望向这一切。巴拉克也不说话,就只是心不在焉地低头揪了一会儿身边的草,听到卡尔过了很久才问:
  “回来后……会做什么?”
  退役后,巴拉克一直在做退役球员那熟悉的老生常谈的几件套工作,解说,电视嘉宾,开慈善组织,经纪公司,收购小足球俱乐部搞青训……卡尔问的不是这些。
  他其实在柏林和外国的时间更多,唯独不怎么到慕尼黑——说穿了,这就是他打工过几年的大城市,不是所有人都一年拜仁旅,一生嘚国情的,在这里受了伤不愿再回的人不要太多。
  虽然拜仁还是把他列入名宿,但巴拉克自己不喜欢这里,对拜仁并不温柔感激。一天不喜欢,一辈子就都不喜欢,再沉默着顺应生活、不谈往事了,也不喜欢,不愿意好歹装模作样说两句恩爱,他就是这样不讨仁喜欢的性格。
  卡尔无法想象他拿着话筒站在安联的场边微笑着侃侃而谈的样子,施魏因施泰格更适合那样的工作。
  他不懂巴拉克买房买地的意义是什么。
  对方也回避着他的问题,反而轻轻咳嗽了一声,指着远处的草坪和他说:“在那里可以养马……”
  “你以前也不喜欢马。”
  “我们以前没一起骑过,我不知道。”巴拉克迟疑着补完了接下来的句子。
  卡尔的声音顿住了。
  “我不喜欢骑马。”他轻轻说:“不过是你要养,没关系。”
  “那边可以种花。”
  “你以前也不喜欢花,你嫌它们花里胡哨的。”
  “是吗?”
  是啊,最开始的时候,每次巴拉克看到卡尔带回来的花都会面目扭曲,苦大仇深地靠着桌子看半天,像是不知道拿这些色彩斑斓的祖宗们怎么办。
  卡尔不爱买没开花苞的鲜切花,天天当大冤种买已经开好了的——这不过是某种无用的道德安慰,觉得开了的花被斩了也不可怕,根系会被留着,再开再卖,但实际上花农们的很多作物就是一季的,到时间就拔掉换新的,除非是多年生的玫瑰或薰衣草,鲜切或盛放的没有区别。
  商品花从第一颗种子在土壤中萌芽开始,奔赴的就是被砍断的命运,繁殖的机会都不大有。
  于是卡尔买来的盛放的花在桌上,往往只漂亮一两天,第三天边缘就有一些小点点,踏上衰败的路了。巴拉克一开始急得要命,以为它们理论上来说能活得更久,就偷偷去买花来续上,让卡尔好生纳闷,抚摸着花瓶,不懂这是什么生物学奇迹,让花能活这么久,后来才发现是恋人偷偷在换。
  “你不是不喜欢它们的吗!”卡尔大为震惊。
  巴拉克尴尬又恼火,抿着嘴气哄哄地说:“花里胡哨的,还天天死,我能喜欢吗?”
  “那还总是买做什么?”
  “你不是要看着的吗……吃饭都要看,画画也要看,天天都要看……”
  高大的男人泄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抿着嘴声音闷闷的样子,简直有点委屈。
  卡尔一下子整个人都垮塌掉了,像忘记放冰箱里的黄油一样全都化掉,流淌走。
  “切下来的花就是这样的。”年轻的卡尔喜笑颜开,走过去搂住恋人的脖子,和他说:“种在土里的就好了。”
  谁不知道种在土里的就好了,那不是屋里没地方种吗。放花盆里养卡尔也不敢,怕养死了,他宁愿去外头买。
  卡尔从回忆里,回到寂静的、长风穿过的草坪,轻轻说:“是啊,你忘记了。”
  他们又很长时间没说话。
  巴拉克说:“太冷了,走吧,回去吧,卡尔。”
  卡尔却不动,还是坐在地上:“你这个房子还没装好吗?为什么不来住?”
  “……”
  卡尔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揉碎的湖水,也许是因为他确实正在凝视湖水,他不敢看向身边人:
  “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一起,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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