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当着外人的面,黎奂一向冷静克制,他站起身,亲自去训练室角落搬了几把椅子过来。
  “谢谢阁下。”梁雨诗受宠若惊地坐下,屁股只敢沾椅子的一丁点,腰杆挺得直直的。
  为了充分表明自己贸然拜访、突兀打扰的必要性,梁雨诗迅速把麟华酒店里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还播放了阿澈准备的录音。
  黎奂此时已经做好了情绪管理,听完经过后,瞥了叶莎一眼,“并不出人意料,端阳侯来雷柏星,当然有他自己的算盘。”
  “另一个人的身份,我已让商会的人去查了。”梁雨诗语带担忧,“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以试着去查查和端阳侯会面的那个人,但也不必太紧张。”叶莎泰然自若,“他们不想让雷柏行省通过最新的规划方案,不过,我已经准备好应对的法子了,无论他们对我报以什么想法,方案都必须推行。”
  “军部已经向我传信了。”黎奂也接着道,“军部大臣让我转达对殿下的支持,这应该也是唐老头斡旋后的结果。军部既然肯发表意见,不出意外的话,工程部也会保持同一立场,殿下身边并不是没有盟友。”
  黎奂所说的唐老头,正是他曾经的恩师、前任远征军团总指挥唐清弘上将——虽然黎奂总是叫唐清弘“老头”,不过这只是在前线大家都粗糙习惯了,事实上,唐清弘已是黎奂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崇敬之人。
  梁雨诗闻言,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皇女现在已经是她的主心骨,只要皇女说没有问题,那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明白了。”梁雨诗羞涩地笑了笑,颇为自己的莽撞感到不好意思,“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更加镇定的。”
  “不,你今天做得很好。”叶莎拍了拍梁雨诗的手背,语带鼓励,“谁都有遇到事拿不准的时候,关键在于,你当场做了最合适的判断,并能想到立刻来找我。”
  “都是和雷处长、陈处长等人学习的。”梁雨诗说,“很感激各位大人不嫌弃我愚笨。”
  这时黎奂忽然心念一转,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听那录音的语气,如果殿下不按照帝都星某些人的意愿行事,他们会使用’雷霆手段’……不得不说,这帮人怪有自信的,但殿下,毕竟涉及您的安全,还是小心为上,避免那边狗急跳墙。”
  “我知道。”叶莎看着他,“不是您一直都在么。”
  黎奂回视过来,目光中带着炙热。
  ……
  ……
  这天晚上,黎奂睡得不太安稳。
  有时候会梦见叶莎,两人在训练房中,一个教一个学,偶尔会纠缠在一起,唇与唇相碰,舌与舌相依,他终于在梦中品尝到现实里没有尝过的甘美滋味。皇女以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热情相付,织起的情网如同某种充满诱惑的禁果,既令人沉醉,又令人困惑。
  毕竟,就算只是梦,黎奂也十分清楚,这和真正的皇女有着本质区别。
  有时候他又会梦见战场,熟悉的冰冷,熟悉的杀戮,他手里持枪,或者拿短匕,或者只是赤手空拳,淡漠地收割鲜活的生命。后来这些动作就成了惯性,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堆叠的人类尸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同类,它们像一块块青砖石瓦,垫起属于他的通天坦途与锦绣前程。
  有时候还会梦见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记忆原本已经模糊,但在梦里却又陡然变得清晰,低矮破败的屋棚、泥泞肮脏的街道、被放逐的拾荒者、无尽的饥饿和伤病……一些早已遗忘的情绪,比如痛苦、惊惶、不安与悲伤,久违地重新浮现。
  即便是在梦中,黎奂也感到十分不适。
  他皱着眉头想要醒来,纷繁的梦境却如同泥沼,拖着他往泥底里深陷。
  这是一场艰辛而漫长的博弈,黎奂用尽全部毅力,和那泥沼般的梦魇对抗,不断向上挣扎、被拽回、再挣扎、再陷落……
  数不清多少次的沉浮,却始终无法缩短与光明的距离,但黎奂也始终没有放弃挣扎。
  眼下的状态十分不正常,无数场战斗中磨练出的本能,令黎奂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
  他并没有丧失冷静,依然在尝试,然后沉陷,然后继续努力。
  似乎是坚定不渝的意志起了作用,当黎奂第无数次迫使自己脱离梦境时,那股深梦般的拉扯感竟逐渐远去。
  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院门,有着旧历时代那种典雅古朴的风格,简洁的月洞门后,种植了几株旺盛的修竹,再往里的花坛正中,则是两棵参天的红枫。
  防御介质营造的朦胧月光下,枫叶兀自在风中微摆,树叶与枝杈刷刷响动,而后于银月下洒落一地红霜。
  因为梁雨诗特意移栽的这两棵红枫,叶莎还郑重其事地把这里命名为“观红秋堂”——但大家都不爱叫这种文绉绉的名字,平时图方便,都只把这里称为“皇女住的主院”,起名的小爱好没有得到广泛认同,这点还让叶莎怨念了很久。
  黎奂站在这道院门口,低头垂目,用一种陌生的视线认真审视自己,而后沉默良久。
  他身上穿着休息时的常服,白衬衣,黑色紧身裤,中筒战术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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