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娘,儿来请安。”
  他伏低身子,不敢抬眸。
  屋子里落针可闻,没有一点响动,恍若无人,他便一直跪着不敢吱声,大约跪麻木了,上首终于传来一道冷漠的嗓音,
  “你出去吧,往后爱去哪儿去哪,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为娘这,你不必来了。”
  崔函身子一颤,猛地抬起眸,只见母亲穿着一身绣红梅的长衣,靠着孤零零的桌案坐在堂中,外头的冬阳过于热烈,从色彩斑斓的琉璃窗映进来,照亮她整个身子,唯有一张素白的脸掩在阴处。
  “娘....”忍不住再唤了一声。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连眼神也木了似的,没有回应。
  血从崔函的膝下渗出来,染红了那一片白瓷,他几度哽咽,却也知母亲素来不容人忤逆,不得不从命,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退出慎归堂,待退至门槛外,余光发现父亲背着手立在廊庑窗下。
  他神色一顿,拂去眼角的泪,侧身给父亲行礼。
  崔父神色复杂看着儿子,心疼道,“回房歇着吧,慢慢来,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记住,你姓崔不姓李...”
  应着这话,里头再度传来瓷器碎地的响声,崔函忍不住浑身一抖,崔父见状面罩寒霜,抬手示意崔函离去,自个儿快步往前,绕至堂前。
  那崔母李氏坐在阴暗处,目光嫌恶地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
  崔父负手大步迈入,就这么踩着那些碎片来到她身侧,定定看了她几眼负气与她隔桌而坐。
  “你够了吗?也满意了吗?”
  李氏冰冷的眼风扫过去,“我够什么?满意什么?”
  她满嘴嘲讽,“我让他行得正,坐得端,他呢,跟你一样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去坏人姻缘,杀人越货,坏事做尽,我悉心培养他二十几年,结果呢,还是扭转不了他骨子里的坏胚!”
  一句话无情地抽打在崔父面颊。
  崔父唇角隐隐绷着,眼纹绽裂。
  他着实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娶了李氏,可他真的是喜爱她呀,她貌美飒爽,极有城府也很有胆气,刚过门那段时日,她将府内整治得服服帖帖,比他这个家主在崔家还有威信,他觉着他该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人,能娶到这般完美的妻子。
  直到新婚三月后的一次同房,那一回她饮了鹿酒助兴一时情迷意乱,情动之时嘴里嚷出了那人的名讳,他方知面前美好的一切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戳破的迷梦。
  从她诞下崔函,再也没叫他碰过,至而今二十四年,他们夫妻早已形同陌路。
  崔家只知当家主母李氏,不闻他崔冀。
  “函儿已经够苦了,你不要再逼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你滚,别脏我的眼。”李氏回转过身,指着门外,看都不看崔冀一眼。
  见她如此无情,难以撼动,崔冀忍不住拔身而起,面覆愤懑,“李茹芸,你还要冷落我到什么时候!”
  李氏脸色纹丝不动,张望门槛,发出一声轻轻的嗤。
  崔冀见她懒得搭理他,羞愤难
  当,气道,“你好歹说句话...”
  “你缺女人吗?”李氏偏过头来,嫌恶睨着他,指着外头热烈的天光,“你外头的外室小妾数不胜数,你若嫌在家里待的不自在,有多远滚多远,不回来都没人记得你。”
  李茹芸嫁给崔冀的条件之一,掌家权交给她,所以从新婚当夜,崔家家主令就在李氏手里。
  崔冀已完全被李氏架空。
  崔冀郁闷地低喝,“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照着你找的,你以为我心里有别人...”
  李氏只觉恶心之至,抓起手侧一只茶盏对着崔冀面门砸去,咣铛一声,茶盏正击崔冀额心,疼得他身子一晃差点后跌,血很快顺着眉心滑下来,饶是如此,他愣是闪都不敢闪,硬生生受了她的打。
  心中恼恨之至,面上却不敢有怒色,忙拂去血迹,恼道,“我为了你,外头那些女人一个孩子都不要,就守着函儿这根独苗,你还要怎样...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即将她们遣了...”
  他就是想让她低个头。
  李氏越听越觉得脏了自己耳朵,起身往后走,崔冀忙跟过去,可惜跟至后廊子门口,被两个女卫拦住去路,望着妻子无情的背影,崔冀气得跺脚,
  “李茹芸!”
  回应他的只有寒风猎猎,朗朗冬阳。
  崔函回到书房,默坐片刻,随侍递来消息说是皇帝召见他。
  崔函颓丧地抚了抚额,慢慢起身换了官服,又往皇宫去。
  日头再烈,却化不开他眼底的阴霾。
  已经这样了,总不能去死吧。
  崔函自嘲地这样想,恢复往日的沉稳进了东华门。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看着好端端的翩翩儿郎名声败尽也是很惋惜,直接提出让他外任,崔函没有应,跪在正中求道,
  “陛下再给臣一个机会,臣想留在中枢。”
  皇帝过去是这个打算,可现在中枢容不下崔函。
  “你躲躲风头,过两年再回来,朕再安置你。”
  他有几个两年可荒废?
  崔函从御书房退了出来,顺着台阶下了奉天殿前的丹樨,目光忽然瞟向西侧的慈宁宫,借口往西华门去,绕至慈宁宫前的小院子,塞了一锭银子给守门的小内使,让他去太后跟前递个话说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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