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以戏之名> 以戏之名 第19节

以戏之名 第19节

  玻璃铿锵有力地碎裂在脚边,化为无数晶莹碎屑。
  女孩在那“不求人”铺天盖地落下前,已经迅速蹲下抱住头,将自己努力蜷缩在墙角,这是肢体习惯挨打的本能反应。
  “打!我叫你打架!我叫你天天不学好!我刚安定下来,你还想再转学是不是?你还嫌妈妈不够忙是不是?你就不能跟别人家孩子一样,稍微懂事点吗?”
  ……
  季馨打累了,把木质的痒靶子一扔,往沙发上一瘫。
  “行了,把饭吃了,去阳台上背古诗吧,不背完不许坐下。明天再好好跟你的班主任道个歉。”
  闻言,女孩攥紧书包的袋子,指尖用力到苍白。
  阳台上很冷。
  一侧密密麻麻堆满了深黑色煤球,现在还没到烧煤的寒冷冬季。窗户下面,养着几盆吊篮和芦苇。还有一个很大的仙人球。
  淡黄色的窗户,把目之所及的世界都笼罩上一层昏黄。
  最高处的窗角,有个烟囱,曾经有鸟儿在那里筑巢,后来被季馨赶走了,她神经敏感,听不得那一大早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整个家里,冰冷、压抑、没有一点儿活气。
  季知涟好累,也好饿,那两个冷包子根本吃不饱,在胃里黏腻着。她怀念起那颗被捂得暖烘烘的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江河不在,这里就没有奶糖。
  她无精打采地单手攥着语文课本,小手指的指甲在书页上报复般的戳出一个个月牙似的小洞,密密麻麻,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裤兜里的那个桃红色套娃。
  仿佛能从它身上,汲取到某种小小的力量和慰藉。
  -
  转眼到了十一月。
  南城下了第一场薄薄的初雪。
  教室里那排暖气边上,永远是风水宝地。冬天能量消耗的快,宠爱孩子的家长一般会偷偷给他们带点小零食上学,无非是两块红薯、一根玉米、三两包子,孩子们喜欢把冰冷的食物放在暖气上烘烤一会儿,这样能吃口热乎的。
  班级每周都会换一次座位,谁都有机会轮流到暖气边上那列座位,除了季知涟。
  打架事件过后,她在班上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
  全班的座位都在流水般变动,只有她是个铁打的钉子户,驻扎在角落里毗邻垃圾桶的专属位置。
  下雪那天,恰好是放学后。
  上一节课是体育,整个班都在室外跑圈,跑完了圈,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而雪花也是那时开始打着旋儿飘下。
  天气的变化总是能影响心情。
  冬天的第一场雪,对于孩子们而言,就像过年一样兴奋。
  他们在操场上玩游戏,举着校门口小卖部刚流行起来的绿色水枪,互相大笑着射击着——
  那绿色水枪里面,原本是酸甜可口的饮料,可以对嘴喝,喝光之后,可以自己买饮料再灌进去,达到循环使用的效果。
  也可以灌上自来水,成为好玩的水枪,来一场孩子间的对战。
  季知涟原本安静地闭眼坐在花圃周围,在等下课。
  后门人进人出,冷风飕飕灌入,她应该是着凉发烧了,此时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
  睁眼那一刻,发现自己已被包剿。
  兔牙男孩带头,一群同龄人悄无声息的包围了她,七八支绿色水枪,但被黑黝黝的枪口瞄准时,人的皮肤会本能地划过一阵战栗。
  冰冷的自来水,带着北方城市特有的铁锈味。
  四面八方的玩具枪口,射出七八道冰冷潮湿的激流,她狼狈逃窜,水滴滴答答从头发上滑入脖颈,冷的牙齿打颤,猛然一个喷嚏。
  放学铃声已经打响。
  陆陆续续有人从教学楼背着书包走出,走向校外,走向父母温暖关切的怀抱。
  偌大的操场,没有人注意这小小的校园一隅,即使注意了,也会不感兴趣的咂咂嘴走开。
  季知涟被他们逼至角落,狼狈的像只不住哆嗦的落汤鸡——
  小小的水枪,一次次灌满。小小的童声,一次次大笑。
  他们忽地被人用力挤开。
  江河跑的急,整个小人都在喘息,他用书包当做盾牌,高高举起书包,替她阻挡那四面八方射来的水箭。
  他没有她高,手臂也是细瘦的,却坚定地用一只手高高举着包,另一只手握住她滚烫的手腕:“姐姐,我们快走!”
  俩人逃向后方的垃圾坡——
  高高的土坡,两人吃力的爬上去,下面是断裂的高台,距离地面起码三米高。
  无处可退。
  而前方,敌人已经逼来,他们轰然大笑:“小屁孩,你又是哪根葱?”
  领头的兔牙男孩认出了这个一年级的好好学生,吸溜着青黄鼻涕道:“小孩,别瞎管闲事,你现在走,我们就当没见过你!”
  “我不。”江河大声道,他觉得她不对劲,她的脸色虚白全是冷汗,因此更着急,像被逼急了的小兽。
  “那就连着你一起教训!”他们扬起水枪。
  江河惊慌的后退,但他俩已退无可退,他的脚忽然踩到地上的一根水管,顺藤摸瓜一看,顿时福至心灵。
  “姐姐,给!”他将水管递给她,然后飞速的跑到高台边上,拧开水龙头——
  一道真正的水流从管口激射而出。
  猛烈冰冷的水流,让他们也领略到那冰冷刺骨的滋味。
  他们被射的吱哇乱叫,弃甲丢盔,慌不迭的抱头鼠窜——
  季知涟吃力地举着那根水管,江河在后面拖着长长的管道,他坚定又无声地与她统一着战线。
  对抗欺负、对抗不公、对抗嘲弄。
  就像她曾经站在他身后一样。
  年幼的江河,在还不理解“与全世界为敌”这句话的意义时,就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与她站在一起。
  ——去对抗全世界。
  第16章 知知
  天空黑暗中透着蓝。
  最后一个镜头补完。
  杀青了。
  所有组员都疲乏到了极致,制片按照肖一妍的嘱咐给大家点了热气腾腾的广式早点,此时气氛彻底放松下来,吃东西的吃东西,搬设备的搬设备,场工在收起轨道和摇臂,一一装入金杯车内,器材是要还的。
  肖一妍逐一感谢,组员们基本上都是京电北戏两大院校的朋友,这次你跟我的组,下次你的组我也会去帮你,彼此之间都熟稔,有的赶着回学校,早早跟她道了别。
  她东张西望道:“咦,知知呢?还有年年师弟他俩人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两人一齐走入屋内。
  季知涟还是季知涟,江入年还是江入年。但肖一妍就是感觉他俩哪里不一样了,那是种很微妙的氛围,就像一滴墨水融入一缸水,很快那点黑色就消失不见。
  但你知道这缸水不再是纯粹的一缸水。
  肖一妍暗暗觉得自己的形容无比贴切,自己真是个文字小天才。
  “一起回学校吗?”她问好友。
  季知涟拿起沙发上的东西:“不回。”
  肖一妍又望向江入年:“那你呢?”
  江入年摇摇头,拿上背包,跟上了季知涟。
  肖一妍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巴慢慢张成“o”型。
  她眨了眨眼睛,咬唇一笑。
  -
  冷风呼啸吹散了霾,今天会是个蔚蓝的晴天。
  季知涟和江入年站在街边。
  她凝视少年,最后一遍向他确认:“我除了有点钱,别的什么都没有,也给不了你什么。你想好。”
  江入年目光一直停在她敞开的黑色风衣上,他很想替她把衣服扣好,闻言温和一笑:“那就够了,我很缺钱。”
  “行。”她点了点头。
  两人达成一致,季知涟拦了辆出租车,打开后门,让他先进去。
  “奔哪儿?”开车的是个本地大爷,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季知涟看了眼时间,闭眼小憩:“去天安门广场。”
  “得嘞!”
  “去天安门做什么?”
  江入年问道,他看向她,她正抱起双手,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眼下是淡淡的疲乏青色,薄唇泛白。他觉得她需要休息。
  “看升旗。”季知涟的回答理所当然,仿佛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逻辑,既然离的近,又通宵到这个点,心血来潮看个升旗也没什么毛病。
  “……”
  天蒙蒙亮。
  广场上人已经慢慢多起来,最前面的人举着自拍杆记录整齐划一的升旗队伍,后面大都是打卡的游客,挥舞着统一的小红旗在拍照。
  他们站的很远很靠外,重在参与,而非人挤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