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虞人尚美成性,爱打扮,爱簪花,爱熏香。
  位高权重者不论官宦帝王,全都涂脂抹粉,簪花熏香;蔺南星不算爱美,只格外注意清洁。
  毕竟他的颜色本就还行,不化妆也胜过常人许多;不簪花则是因为头顶太高,别人看不到也没什么意义。
  只有熏香,世人都说阉人身上有味,哪怕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怪味,在御前也保持着一日两三次的沐浴,衣服全都大肆熏香。
  不然若是身上带有味道,哪怕他在外骁勇善战,在内办事得力,都很难受到到景裕和先帝的赏识。
  景裕被蔺南星的一句吹捧哄得飘飘然,咯咯笑了两声,说道:“蔺南星,朕喜欢你身上的香味,每次远远闻到,朕就心里觉得踏实,明日朕再赐你点香料。”
  “谢陛下。”
  蔺南星被皇帝赐香都成了习惯,对他行贿的人也总爱在礼单里头塞上香料,他府库里的熏香拿去开个香行都不怕缺货,也就没什么好千恩万谢的。
  更何况他本身并不喜欢熏香。
  沐九如接受不了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蔺大伴把帕子放回水盆里,替景裕抹了面脂,哄小天子躺下,说道:“奴婢去灭烛。”
  景裕躺在暖和的床上,睁着兔子一般红彤彤的眼睛,目光追随着蔺南星拿起烛剪,一盏盏剥开灯罩,掐去烛花。
  殿内陷入漆黑之中。
  景裕瑟缩了一下:“蔺南星!”
  好闻的香味由远及近,直到跪在他的面前。
  “奴婢在。”
  景裕呼了口气,不安地问道:“伴伴,你今夜不会再走了吧?”
  蔺南星道:“奴婢陪着陛下。”
  黑夜里,景裕的红眼睛依然透亮地睁着,囧囧有神地盯着蔺南星看。
  他命令道:“伴伴,你不许走……你背诗给我听。”
  蔺南星应了一声,恭顺地诵起诗来。
  他口齿清晰,语调悠缓,相比前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宦官,声音好听上千万倍。
  景裕慢慢耷拉下眼皮,迷迷糊糊地道:“伴伴,朕睡着前,不许停。”
  蔺南星道:“是。”又缓缓背了起来。
  景裕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前头是被梦魇惊醒的,再次入睡便有些困难。
  且他还担心蔺南星会突然开溜,明明快要睡着了,又突然睁开眼睛偷看,瞧见黑暗里跪着的身影,闻到无处不在的香味,听见朗朗书声,才又闭上眼睛。
  然后又冷不丁地睁开。
  蔺南星看得分明,只做全然不知。
  他也不催促景裕入睡,平心静气地背诵诗文。
  如此反复了许久,天色都已进入黎明前的黑暗,昏沉沉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景裕的呼吸才刚刚平缓下来。
  蔺南星早就嗓音嘶哑,喉咙吞碳一般疼痛。
  他又念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放轻音调,最后收了声。
  殿内只剩下景裕平缓呼吸的动静。
  蔺南星跪着听了会,轻手轻脚地起身,动了动跪麻的双腿,往殿外走去。
  至于答应的景裕不会走……
  去寝殿门外处理公务,怎么能算“走”?
  -
  蔺南星走到殿外,视线骤然亮堂,盏盏明灯燃着辉煌的光芒,一夜未停。
  逢力靠着梁柱,抱着拂尘脑袋一点点地打着瞌睡。
  殿门口守着的两个內侍唤道:“蔺公。”
  逢力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刻躬身道:“蔺公。”
  蔺南星淡淡“嗯”了声,望了下四周的三个宦官,对门口的两人道:“你们下去,让多金、多骞前来守着。”
  这是最靠近天子的內侍岗位,蔺广的另一个义子蔺多福不愿离去,说道:“兄长,义父让咱家寸步不离地守着圣上!”
  蔺广此人多疑成性,即便蔺南星已成为景裕的大伴,他也不愿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蔺广自从决定扶持景裕为帝之后,便派了其他义子——蔺多福、蔺丰来做景裕的贴身內侍,不想看蔺南星一家独大。
  虽然至今还未见成效。
  蔺大伴被义弟顶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你若有不满,之后自行向圣上禀明是非。”
  他扫了蔺多福一眼,视线极低,像在看一颗尘土。
  “下去。”
  今上景裕有多依赖蔺南星,众人有目共睹。
  就算被打被骂又如何,做奴婢的谁不被打骂?
  被打被骂却吵着要见,那才是真的在主子心里有着地位。
  不然主子看你不顺眼,直接打杀了,或者宠信别人去,何必为一个奴婢而伤心伤肺呢?
  蔺多福悻悻然地道:“是。”
  若是去告了御状,还指不定是谁被罚;蔺多福只好垂头丧气地和另一个內侍一起躬身退下。
  没一会,多金、多骞迈着小碎步匆匆走来,笑着对蔺南星行礼,道:“见过蔺公。”
  多字辈宦官都是同一批入宫的,其中年纪最大的现在也就十五岁。
  像多贤、蔺多福都是十五,而多鱼、多骞、多金则是十二岁。
  他们本名不好听,有些甚至叫什么狗蛋、大根之类的,便会由内书房的老公重新赐名。
  名字好听的,如蔺南星,进宫之时名唤南星,诗意又好记,就没被改名。
  蔺南星受了多金、多骞的礼,挥手让两人专心值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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