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灯辉映雪,将皇宫的路面照得纤毫毕现。
  洒扫宦官不停地清扫着积雪,以免任何一位贵人重臣滑倒摔伤。
  蔺督公从宫外赶回,前头两个小黄门提灯开道,身后两位內侍高举着纸伞紧紧跟随,逢力相伴左右与上峰低声言谈。
  一行五人把皇帝大伴送进正在议事的御书房外。
  屋门口守着多骞、多金两位內侍,他们见了蔺南星便躬身开门,其他远方的站岗內侍无人阻拦,更无人出声通报。
  新帝与内阁大臣、司礼监的太监们正在议事。
  此时的殿内却不复往日唇枪舌战,闹如市井般混乱。
  宦官朝臣各居一方,齐刷刷地跪着,室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蔺南星抖去身上的余雪,将大氅递给门口宫人,露出里头的黑色纱帽,素衣白裳。
  他腰间墨敕鱼符和鎏金香球交相辉映,叮叮当当响如环佩,步履生香地越过众人,一行一响,拾阶而上。
  蔺南星走到书案后,朝景裕跪地行礼:“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景裕灵前即位已有十日,还未上过大朝,只日日在御书房里与朝廷重臣扯皮,却也苦不堪言,时常大发雷霆。
  今日的小皇帝头上带了冕旒,身着明黄衣袍,外头披着素纱,穿着比往日更加盛重。
  只是青涩的脸上依旧怒气冲冲,黑着个脸坐在案前。
  他闻到幽幽香气,见着高大魁梧的伴伴从远处走来,跪在自己的身前,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但他被气得够呛,笑还是笑不出来的,只好硬邦邦地道:“伴伴请起。”
  “谢陛下。”
  蔺南星道了谢,并未完全起身,半躬着腰背,越过站在景裕身侧的帝师,去了另一边寻找位置。
  站定之后,他便矮着腰,默默无言地给景裕整理书桌,更换茶水。
  汩汩煮茶之声,悠悠响起,僵持的气氛被打破了些许。
  景裕缓了缓气,对众人道:“都起来,继续。”
  下头的大臣和内臣连忙道:“谢陛下。”
  数十人手脚利索地站了起来,端手而立,却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再做这虎口拔须之人。
  景裕一拍桌子,本就凌乱的书案上掉下一地的折子票拟。
  他气道:“让我的母妃并称皇太后,与父皇一起入太庙有这么难吗?!”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蔺南星将地上的票拟捡起,收拾整齐堆回案上,余光正看见景裕身后的帝师皱着眉头,不太赞许地望向新帝,又眼瞳斜掠,冷冷地瞥了他这皇帝大伴一眼。
  景裕等了一会,眼看又要发飙,礼部尚书眼睛一闭,躬身道:“陛下,太庙历来只供一皇一后,先帝不曾废黜元后,如此一来,即便太妃娘娘追封了皇太后,恐怕也入不了太庙啊。”
  秉笔太监蔺广眯起细长的眼睛,反驳道:“祖宗家法、宗庙规矩总也是人定的,如今陛下有此需求,为人臣子的才更应当想法子办妥……”
  他顿了顿,扫了眼众人,目光掠过蔺南星,又看向其他人:“苗老公,你说呢?”
  被点名的公公叫做苗善河。
  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虽比蔺广官大一品,却是个和气的人,便把话头接了过来:“老奴愚见,陛下也是一片孝心,或可学习齐朝,将娘娘追封后,入侧庙供奉。”
  众臣又七嘴八舌地探讨了起来,景裕约听脸色越黑。
  又一位尚书道:“可太妃是宫女出身,强行封为皇太后,只怕会引起太后娘娘的不满,届时天家母子不和,前朝也会引起动荡。”
  景裕着实弄不明白,他想追封母妃为皇太后怎么就和前朝、家法扯上了关系?
  那父皇对他不闻不问十几年的时候,怎么就没人来管管他父皇?
  少年天子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眼睛红了一圈,吼道:“你们就是看不起朕的母妃是宫女,也看不起朕……!”
  议事官员们跪了一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景裕这些日子做皇帝事事痛快,唯有议政时事事不快,处处被人掣肘。
  哪怕有帝师在旁指导,他也常有一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又想起了还是皇子时,要看宫人脸色生存的日子。
  他气得把桌上东西随手一扫,刚堆齐的折子和票拟又散作一团。
  想来之前就是这么弄乱的。
  蔺南星将茶杯递上,劝道:“陛下息怒,先喝口茶水,歇口气儿。”
  景裕捧着热茶,眼眶更红,委屈地低声唤道:“伴伴……”
  景裕身后的帝师又是冷冷的一眼扫向蔺南星。
  帝师是小皇帝即位第二日亲自选中的,年纪轻轻的礼部侍郎——秦屹知。
  也是内阁首辅,秦世贞的嫡三子。
  秦屹知品学兼优,出生簪缨世家,性情温雅;加之面容俊秀,如松如竹,在一众老学究里被景裕一眼相中。
  秦侍郎也不负他父亲的嘱托和景裕的青眼,日日进宫讲学,议政之时都随侍在天子左右,替新帝排忧解惑。
  ——这随侍二字所言非虚。
  大虞朝臣与内臣的矛盾早非一日之寒,互相都牟足了竟争夺九五之尊的宠信。
  秦屹知自己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公子,这些日子却为了博得小皇帝的好感,端茶送水,事必躬亲,把多金和多骞都挤到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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