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鲜衣怒马的小郎君顺着人潮往前奔去,小厮南星就紧紧跟在他的少爷后头。
  南星望着前方比他高上许多的少爷,看着沐九如越过人山人海,走向碧水蓝天。
  南星笑道:“少爷,等等我!”
  他追逐着沐九如的步伐,周围的行人逐渐面容模糊,消失不见。
  南星只能望见沐九如的身影,也只想看见沐九如的身影。
  脚下不知磕碰到了什么,他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上。
  激起一片腥臭的泥水。
  “打他!”
  “还以为自己是贵人呢!这不做那不做的!”
  他从泥潭里爬起,又被一脚踢了回去,手上磕破了皮,渗出血来,膝盖也破了。
  他忍不住哭道:“我不会,我没做过……”
  十一二岁的宫人走上前来,拍拍他稚嫩的脸庞,道:“这可怜见的模样,咱家五岁时可就帮着家里人施肥捉虫了,有什么难的?咱家看你就还以为自己是富贵命!”
  他锦衣玉食地活了六年,只是被这样打几下脸也觉得刺痛难当,啜泣着道:“这太臭太脏了,爹娘说这东西污秽不能碰的……”
  宫人尖利地“呵”了一声,趾高气昂地道:“你如今已没了爹娘,也没了姓名身份,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自己金贵。”宫人扬了扬手,唤人过来,“给他洗洗这干净身子,好叫他知道做奴婢的命贱,比什么都污秽。”
  他被人架着,没过一会,一桶脏臭黏腻的东西迎头倒下。
  他不再哭泣,闭着眼睛,闭嘴嘴巴,甚至希望自己再也不需要呼吸。
  宫人走了过来,拿了个木棍戳他,道:“这一个月都别洗澡了,好好想清楚你如今是什么东西。”
  他静静地躺在更加脏臭的泥地里,一动不动。
  他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爹娘消失不见了。
  他又为什么要一个人被扔在这里,做这些又脏又累的事情。
  什么是贵人,什么是罪人,什么是奴婢?
  为什么只因为他曾经是个贵人,就会招来许多人的欺辱,使唤和打骂?
  为什么无人来教他怎么成为一个官奴,做这些粗鄙的活计?
  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罪奴,成为一个肮脏、低贱的东西?
  -
  太平元年。
  新帝登基,颁布新政,将大量官奴被送到官方牙行出售给官宦人家,补贴国库。
  官宦子弟只需出示文书,便可在官牙行里买到一个身份清白的奴婢。
  八岁的他已在皇庄做了两年农奴,小小的童子骨瘦如柴,只有脸上挂了些肉,豆芽菜一般的头重脚轻。
  他稚嫩的脸上满是洗不净的尘土,褴褛的衣衫下全是细细密密的伤疤。
  年龄接近的官奴们被关在一道。
  小小的一个囚笼里,十来个人,手挤着手,脚挤着脚。
  他自小长得比别人快些,和些十来岁的男孩们关在一处。
  如今正值炎炎夏日,牙行里的奴婢们久未盥洗,汗臭味与其他各种各样的怪味混杂在一起,腌满了整个空间。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不论是在皇庄,还是在此地。
  旁边有人踢了他一脚,嫌恶地道:“喂,别碰我,你又脏又臭。”
  他瞥了那人一眼,往栏杆边上挤了挤。
  又有一人用力踹了他一下:“滚远点,别挨着老子,你身上都被粪腌入味了,别弄脏了我!”
  他挺着脊背,又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两年前刚做官奴那会儿,他因着有些少爷病,常常要被拉去欺辱,可近年来也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但因为他之前做过贵人,便总是被人排挤,出言反驳也是不行的,会被这群人压着打。
  他抱着膝盖,呆愣着目光继续坐着。
  其实他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吃饭抢不过人,但也能捡到些渣渣,还不用劳作挨打。
  他在这里呆了几日,笼门开了又关,笼内日渐空旷。
  有人被买去做了娈童,也有人被带走继续做农奴,运气好的便是入了官老爷的宅子里做个跑腿……
  牙行的管家又来了,点了几个人出来,这次也把他点上了。
  他不知道要去往哪里,被卖去做什么活计。
  但奴婢命贱,他见过许多人在皇庄的泥地里一睡不起,然后被宫人随意地拖走,就连死后也不知要在何方安息。
  他想不到以后,也无所谓以后。
  遇到好的主子是奴婢命好,遇到严苛的主子便是奴婢天生命贱,合该被欺压打骂。
  管家带着年少的官奴们越过窃窃私语的一个个牢笼,说道:“有位少爷要买小厮。”
  十多岁的少年郎几乎全员轰动了起来,他们不敢大声喧哗,却把欣喜若狂挂在了脸上。
  ——他们这些官奴虽然身份记载得明明白白,但都是些俘虏、官奴之子、或是罪奴……总之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低贱之人。
  用这样的小厮,不仅掉份,还会有点危险。
  贴身伺候贵人,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好活计。
  若是当上了贵人的小厮,要是贵人将来成了一家之主,他们便有可能成为家中的管事。
  届时手上油水足了,甚至能给自己赎身脱离奴籍!
  一时人心浮动。
  其中一个官奴问道:“贵人要买这么多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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