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他轻叹一声:“你们两个孩子没个大人照应,便要自己当家,去管一个那么大个宅子也是不易,若是有什么心事难化解的,你说给我听听,老头子比你们多吃些盐米,或许能帮着参谋一二。”
  蔺南星把苗善河夹进碗里的豇豆挑起来,塞进嘴里慢慢吃了。
  炒制过的豆子软糯滑口,油盐放得不多,却满是灶台上的烟火气息。
  蔺南星嚼完了菜,又喝了口酒,慢慢吞吞地道:“苗老公,我们,我是个奴婢。”
  苗善河给蔺南星续了酒,应道:“是啊,我们都是做奴婢的人。”
  蔺南星缓缓吐了口气,闷声说道:“我是个奴婢,是个阉人,但他是……是极好极好的郎君,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若不是圣上赐婚……我从没想过能和他成亲。”
  苗善河温和地笑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但到底你们已经成了亲,既然你们彼此有情,这成了亲之后,不管是良民还是奴婢,便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这几日也常常折磨着蔺南星的心神。
  他欣喜于自己成了沐九如的家人,成为了能为沐九如遮风挡雨的夫君;也愧疚于一个阉宦成了沐九如的家人,成了与沐九如并肩一生的夫婿。
  这种冲突的情感即便在他亲口应下了沐九如的指婚之后,在他与沐九如真正地拜堂成亲之后,也不曾消减过多少。
  蔺南星捏着手中酒杯,低声道:“……他应当和更好的郎君女郎在一起。”
  苗善河皱了皱眉,细心问道:“莫不是阿祜之前有其他的意中人?还是……他因为你是个奴婢而瞧低了你?”
  蔺南星连忙替沐九如正名:“没有,正君没有其他人,也并不曾看低我,可……”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慢慢地道,“他……对我并无情爱之私,是我曾经对他有恩,他才因为要报答我……同我在一起的。”
  苗善河愣了愣,抬首饮了口酒,问道:“那你呢,你心悦阿祜吗?”
  蔺南星心跳加速了一下,他自然是极其爱慕且爱重沐九如的,甚至最近……他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他家少爷。
  可蔺南星却连“心悦”二字,都不敢对其他人说出口来。
  任何一个贵人,被奴婢、阉宦爱慕,都是一件不光彩,甚至称得上是羞辱的事情。
  蔺南星近乎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我……这一生,都只他一人。”
  苗善河又倒了杯酒,一口气饮完,长叹道:“我懂,我懂你的感受……”
  老宦官捏着空杯,目光悠悠:“既然你拿我当长辈看,我便给你讲讲咱家从前的事吧。”
  蔺南星立刻给苗善河又续了杯酒,恭顺地道:“请苗老公指教。”
  苗善河看向杯中微黄的酒液,曼声道:“那都要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咱家也曾经是有过良缘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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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多年前,那时安帝尚未继位,还只是大虞的太子。
  而如今朝野里耳熟能详的大臣们,无不都是尚在学堂读书的毛头小子,或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官吏。
  少年郎们各个都摩拳擦掌着,准备奔赴更好的未来,在大虞地国土中大展宏图。
  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苗善河,在那时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品外火者。
  第71章 小莲 对苗善河来说,他残疾的不止是他……
  年少的苗善河胸无大志, 谨小慎微地度过着作为奴婢的每一个日夜。
  他那时在御膳房里做着打下手的活计,偶尔得了差事,也会去宫外走走。
  一次出宫办差的路上, 他出手相救了被地痞轻薄的小娘子。
  苗老公在泛黄的回忆里一点点地抽丝剥茧。
  想到曾经的心上人,他那对不再如年轻人一般清亮的眼眸里荡起浓浓的情意。
  “她叫小莲,是个高挑漂亮的女郎, 性格也极为明艳果断。”
  他笑着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露出些毛头小子一般的稚气:“她比我还高上一头呢,那时若不是我有宫里的鱼符, 我这矮短的身材,怕是也救不了她。”
  年轻的苗善河没比三十年后的自己挺拔上多少, 是走进人群里连大多数女郎都比不过的身量。
  但幸好他有个朝廷奴婢的身份, 那日他穿着宫里的宦官服装,亮出了进出宫闱用的鱼符,地痞们便不敢在公公面前放肆, 悻悻地离去了。
  小莲得了苗善河的解救, 好生拜谢了一番恩公。
  苗善河当时赶着办差,便没多与小莲闲话,两人略通了姓名,就此拜别。
  苗善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了宫他继续做他的御膳房小火者,捡漏一些贵人们不要的吃食,或是挨一些不轻不重的责罚。
  直到苗善河下一次得了离宫的差事时,他一出宫门,便在外头见到了等候许久的小莲……
  蔺南星专注地听着苗老公的回忆,偶尔给抚今追昔的老人续上酒水。
  苗善河如今虽然身居高位,却是个实打实的老光棍, 身边除了一子一女,再没有任何一个伴儿。
  想来这段年少情思,也是遗憾收场的。
  但再遗憾的事情,也已三十多年过去了。
  苗老公如今说起这些,只觉得每个时光都值得怀念,任何一段苦楚的过往都还能咂出点甜来。
  他笑道:“后来她便时常在宫门外等着,每次都带些东西送我,一点干粮,一杯饮子,或是一方绣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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