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人,比蔺南星更深爱沐九如。
  心口的封印被不经意地戳破,无数的液体顺着那个裂口决堤而出。
  它们浓稠而汹涌地四处奔腾,将蔺南星里里外外沾染上涤荡不清的鸦黑粘液。
  星火般的微光闪烁在其中。
  万顷琉璃飘荡在每一寸污浊的水流里,粼粼辉芒交相皎洁,将粘着的黑夜照彻为银河星汉。
  那些微光,是蔺南星一生难以割舍的亮色。
  是他与沐九如相伴的点点滴滴。
  是他挑不出,捞不尽的,对主子的思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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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南星抱着沉甸甸的木盒,垂下头颅,深深感谢教诲他的长者:“晚生多谢苗老公的指教。”
  苗善河笑了笑,举起酒杯对蔺南星道:“也谢谢你听老头子说这些往事,喝酒喝酒。”
  蔺南星连忙举杯共饮。
  苗善河打趣道:“这么看来不是他不愿同你亲近,你是不愿同他亲近了,怜取眼前人啊南星,你总是推拒,阿祜或许心里也要惶惶不安的。”
  蔺南星耳尖通红,喏喏地道:“是,是。”
  苗善河慈爱地道:“角先生你收好吧,看你这样子,怎么使需要我教吗?”
  蔺南星脖子后面都泛起了红来,他连忙推拒道:“不必,晚生懂的。”
  苗善河见这人实在害羞,也就不再谈及此事,重新拿起筷子给蔺南星布菜:“那就吃饭,喝酒。”
  蔺南星道了谢,也挑着苗善河喜欢的菜色给布了回去。
  两人又闲话起了家常。
  苗善河问道:“你现在身子如何了?”
  蔺南星不做掌印太监的原因,在宫里不算秘密,苗善河有此一问再正常不过。
  蔺南星回道:“如今休息的时间多了,身子自然是好些了的。”
  苗善河吃了口菜,沉吟片刻,问道:“你这时候退下来,是想之后彻底退出朝堂了吗?”
  蔺南星扒了两口饭,细嚼慢咽以后,缓缓回道:“晚生是有退的想法,但圣上如今刚刚登基,身边得力的奴婢还不够多,我若是想彻底退了,怕是还得要上十多年。”
  苗善河点点头,边吃饭边道:“我这有些话,你且听听,若是你觉得不妥,就当老头子没有说过。”
  蔺南星恭敬地道:“苗老公请讲。”
  苗善河道:“若我在你这位置上,我可能会找机会去外地混上几年,这大内里谁是爱钱的,谁是爱权的,咱家一看便知;你内里还算是个清净的,若真是有打算退出去和阿祜做平常夫妻,好好生活的话……便别留在京里了。”
  苗善河捏着汤勺搅了搅菜汤:“人在京城,你就是再居于一隅,也自会有麻烦人、麻烦事惦记着你,若说大内是个狗笼子,京城便是个鱼缸。”
  勺子晃动之下,沉底的豆腐、肉片、豆豉全都翻涌了上来,赤褐色的汤水浑成一团漩涡,苗善河捞了一块豆腐放到一旁的小碟之中。
  他慢条斯理地道:“哪怕你在奇石之下躲避,但只要一条大鱼侵扰,一个鱼网打捞,便会彻底搅了你的安宁。”
  若想不成为被搅和在浑水里的鱼儿,便只有像这块豆腐一样彻底脱离了那口缸,任它汤水翻江倒海,在盆外的自然太平无事。
  蔺南星从小碟里夹走那块豆腐,微微笑道:“多谢苗老公的提点,我倒是不介意身处哪里,但离开京城……若不是外头有什么非我不可的差事,万岁爷怕是不愿意放我出去。”
  苗善河笑着看了他两眼,顷刻明白了这小子是更想离京,在暗戳戳地探他这司礼监掌印的口风。
  苗善河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应道:“成,你若有想法出去,我这倒是可以帮你转圜一下。”他吃了点菜,又道,“我劝说你离京,除了是想你和阿祜这对有情人往后能有个好结果,也是有些私心的。”
  蔺南星抬眼望了过去,虚心倾听,愿闻其详。
  苗善河叹道:“儿女都是债啊,我家的承儿去吴地已一年有余,给我寄了好些家书来,说是那边的官员和镇守太监像土皇帝一般无法无天,让吴王左支右绌,难以施展拳脚,你若是去了那边,也能给他添点助力。”
  这事蔺南星倒也听过一些风声。
  镇守太监直属于皇帝的麾下,可直接监管一方土地运作,若不看实权,只说地位,甚至比堂堂亲王更要高上一些。
  吴王前些日子就传过书上奏,说扬州镇守太监徐威鱼肉百姓,不敬朝廷。
  景裕让如今的东厂提督蔺多福去查了,但蔺厂公现在手里有倒秦的大事要办,扬州那些地方上的风雨,自然是无暇他顾的。
  苗老公把救兵请到蔺南星的头上,若是不看往昔,倒也无可厚非。
  但实际情况却更加复杂,蔺南星尴尬地道:“苗老公,我和苗小公公……吴王被废太子之时,我与苗小公公闹得不太愉快,您是知道的……”
  苗善河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道:“我自然晓得,你和承儿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成王败寇的事情,承儿早就不介怀了,吴王还在不在意,我倒是不太清楚……”
  他摇摇头:“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未必你就能去那里,甚至你能不能出去,如今也是没个准的。”
  “这事我会帮你留心,但兴许到时候也只有什么穷乡僻壤才有合适的缺口,能让你去也不一定。就是说个万一吧,万一你能去上吴地,希望南星能替我这老父亲帮帮承儿和他主子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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