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蔺南星便又不敢多做什么, 生怕打草惊蛇,反倒引起景裕的怀疑。
  他事后也让逢会注意过画卷的出入库, 知晓了这卷画自从沐九如进宫后再未被人记起,就好像随着沐九如进入冷宫的时候, 一并被尘封了一般。
  蔺南星便也放下了心来, 只让逢会持续注意它的动向,一旦有人取出,就借着出入库的档口, 让画卷落入水中也好, 不慎撕毁也好,想尽办法销毁了。
  为了双保险,他还让逢力也知晓此事,与逢会一同盯着, 不想那两人前后脚来了龙城,手里的事情便也疏忽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跟着蔺广时做过的恶事,终究还是报到了他的头上。
  景裕说是太后给的此物,多半便是太后记着他曾经害过吴王,导致景致宴同皇位失之交臂之仇, 又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阿祜便是沐凤止,才筹谋了这一出借刀杀人,放狗咬狗的好戏。
  太后和景裕的关系本就不好,后来更是因为景裕要让生母并称太后恶化到了极点。离间景裕与蔺南星,对太后而言,不论是否成事,都没有丝毫坏处,毕竟她的处境再好,景致宴也永远成不了皇帝,再差,她也不可能被废太后。
  她没有后顾之忧,行事起来便也无所顾忌。
  倒是这张画卷,曾害得沐九如困顿宫闱足有六年,如今又再次成了他们夫夫二人的催命符。
  可美丽本身又有什么错。
  任何悲痛的过往,也无法掩盖画卷上的沐九如丝毫光彩。
  如果时光能倒流,蔺南星宁愿不做沐九如的相公,也想换回少爷最好的年岁,鲜衣怒马的自由。
  而他,只要做一根小尾巴,跟在沐九如的身后,能看见沐九如的笑颜永远不熄,就已是极为完满的一生了。
  御书房里陷入久久的沉寂,又或许并没有很久。
  至少景裕举着画卷的手还未觉得酸乏,蔺南星也并未眨过几次眼睫。
  汹涌的情感却因为距离的拉近,而毫无保留地借着眼神传递。
  景裕清晰地看到蔺南星的眼睛因画卷的上的色彩,被投入灿如烟火的光芒,这人的视线全部奉献给了画卷上的罪人,而没有丝毫余裕投向他。
  眼瞳中的神采从起初的惊艳,转变为眷恋、痛惜,最后定格在虔诚的情感上。
  这是他从未在蔺南星眼里见过的神色。
  也好像从未在任何一个奴婢的眼里见过。
  景裕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如果说今日之前,他还对蔺南星抱有过一丝希望,见到此情此景,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原来蔺南星从来没把他当成过主子。
  纯昭宫相伴的那三百多个日夜,蔺南星数次为他舍生忘死,之后蔺南星监军回京,为了让他坐上龙椅,又披荆斩棘,夙兴夜寐,树敌无数……都不过是为了踩着他,作为救出背后那个真正主子的跳板。
  他从来没被选中过。
  景裕的嘴角依然翘起,虽然弧度很凉,不过没关系,他就是凉的。
  纯昭宫很凉,太极殿也很凉,他的心、他的人也一直都是冷的。
  也许曾经它们暖过,热过,但那也是假的。
  就好像他的大伴、他的恩师都是假的一样,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敲冰求火,一场骗局。
  景裕骤然松手,卷轴带动纸张坠下,蔺南星立即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
  哪怕是曾经想毁掉的画卷,蔺南星也下意识地不愿让沐九如被摔打。
  收拢的画卷之后,是景裕额前晃动冕旒。
  不再青涩的天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听说画中之人不如本人貌美之万一,蔺南星,你说它比起你屋里的那位,如何?”
  蔺南星捧着那卷画,眸光动了两下,景裕猜到这人大抵是又要说什么鬼话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画里的沐郎君,就是清凉宫的沐凤止,也是蔺南星被他这天子所赐婚的正君。
  景裕直接打断了蔺南星的回答,笑着道:“想来还是屋里人更好些,毕竟画卷只能用来远观,而活生生的人,还能放在床上摆弄。”
  他凑近了蔺南星,一错不错地望着对方,双眸微微眯起,道:“父皇和朕赐了你这么多玩意儿,沐凤止可还满意,够不够蔺卿用来解他……”他说了个非常粗俗的词汇,“的痒?”
  蔺南星浑身肌肉瞬间紧绷,眼里爆发出一道如有实质的杀气,又极快地压抑下去。
  即便他可以猜到景裕在故意用这些话刺他,却依然愤怒难当。
  若是说这话的人不是景裕,不是九五之尊……他一定会拔了那人的舌头,就好像在竹里村打断那些混子的腿一样。
  蔺南星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一步,在景裕的面前双膝跪地,取下腰间的墨敕鱼符,推到景裕的脚跟前,随后长叩不起。
  “陛下明鉴,臣为大虞出生入死,从无二心。”他看着眼前的地面,能感受到景裕的阴影就落在他的头上。
  曾经小小一只,怕冷怕黑,也怕孤单的景三郎,如今只是站立着不语不怒,都会让人感到审视与压力。
  蔺南星足有三年不曾贴身接触过景裕,即便他时常会从多贤那里收到有关景裕的情报,也无法弥补时间带来的距离。
  但有变化有成长的,又何止景裕一人。
  他当年哪怕不惜与沐九如分别,也要远赴寒州,又经历了两年的戎马倥偬,身上也添了数十道伤疤;还有云城、龙城那么多场硬仗,他中蛊中箭险些客死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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