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是属于卡罗琳的情感。
  尽管陷入沉睡,尽管历经两百年,可只是一个小小的提醒,所有的情绪便毫无保留地翻涌而来。
  是甜蜜的、是欢喜的、更是苦涩的、拼命割舍也不得的。
  这么强烈的痛意,深埋在皮下,渗透骨髓,寒冷顺着小腿向上攀爬。
  难怪经过多年的沉睡,卡罗琳仍然不能放下,绝望到需要另一个人帮她进行了断。
  “卡罗琳?”怀特静默良久后,轻叹出声,“你在哭……”
  库娄的指尖摸上脸颊,触到了卡罗琳的泪。
  “我……”
  “不要紧。”怀特似乎又陷入回忆,“这幅画,或许本就是为悲伤而存在的。”
  库娄强忍着心悸重新看向装裱细致的画。
  一双紫金色的眸子漾着柔软而明快的笑意,与她对视。
  看得出,这是一幅有着相当年岁的画,画纸泛黄,有一些粗糙的毛边,用任何技术都难以恢复的状态。
  画上,一位穿着繁复宫装的少女蹲在玫瑰花丛间微仰着脸。
  透明的阳光将她的眼瞳照射得通透,干净的紫金色虹膜微微收缩,湿润的爱慕在其中细细流淌。
  她的腕骨精致,细白的手指轻轻捏着一支艳红的重瓣玫瑰,半开的花苞顶端盈着一滴剔透晶莹的水珠,好似少女再稍稍倾斜,便能使之颤巍巍坠落。
  本嗅闻着花朵的少女在听到熟悉的呼唤后,笑着望向来人。
  作为被期待被爱慕的来人,最终以自己的视角记录下这令人砰然心动的瞬间。
  这本该只是一幅普通的人物静像,如果不是少女太过美丽像不染凡尘的精灵,如果不是绘图者投掷了深痛的爱意用尽一切美好的笔触去描绘,如果不是——
  这幅画除了一双眼睛和那支玫瑰外都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它本可以被赋予除了悲伤之外的含义的。
  “当我从我的父亲那里接手这幅画,它便已经是这样了。”怀特不可自控地将面前的少女与画作上的重合,并从中获得巨大的欣慰与满足。
  “画中人是祖父乔弗里爱慕一生的女子,他与她相恋了五年,最终却用了五十年的时间去等待怀念她。”
  思念太过熬人,年轻的乔弗里先生小心翼翼地碰触画中的恋人,指尖一次次摩.挲过她的裙摆、她的发梢、她的唇角,却始终不敢去触摸那双他所深爱的眼眸和那支送他的玫瑰。
  饮鸩止渴的接触让乔弗里在沉寂无光的日子逐渐衰老、憔悴,在如新雪覆盖般的层层遗憾下,永远陷入安眠。
  “卡罗琳。”怀特先生唤她,“乔弗里祖父一生未婚,父亲是他兄弟的孩子,被他收养、教育。”
  “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在等待,替祖父将他的等待延续下去,期望有一天能够得到那位恋人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时间真的过去太久,那些记忆和感情似乎只有我依然继承着了……但好在……布鲁他们将你带了回来。”
  布鲁夫人对于卡罗琳的似曾相识是有迹可循的,但那些触动太微弱,也太不可思议。
  所以,她从不曾将卡罗琳与家族所等候的那位联系起来。
  库娄在不知不觉间走近了画像,她的指尖一一抚过那些已经模糊的部位,似是想握住曾经触碰着的乔弗里的手。
  “乔弗里……”她出声。
  “卡罗琳小姐,请问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库娄这才发现,怀特先生已经泪流满面。
  “如果可以的话,请带走这幅画吧。”
  “我想,这是它最好的归宿……乔弗里祖父也会认同的。”
  “卡罗琳,你真的要走吗?”布鲁夫人担忧地看着她,三个小孩的眼睛里也包着泪水。
  “你还这么年轻——”
  一年多的时光,女孩多次提出离开,但每次都被劝阻了。
  上帝保佑,希望这次也一样。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女孩给了她一个拥抱。
  “谢谢您,布鲁夫人。”库娄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遇见您和布鲁先生,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幸运。”
  “请不必担心,我想,我会过得很好。”
  婉拒了布鲁先生送她一程的心意,库娄抱着画离开。
  她搭了车,来到墓地。
  大雪覆盖的十二月,目尽白茫。
  天空是库娄从未见过的澄澈干净,风是透明的,阳光也是。
  沁在鼻间的清冽空气打着小小的漩涡,消失在被轻轻掀起的发尾,像极了恋人的恶作剧。
  库娄一步步走在墓园,所经之地,处处雪消冰融。
  她走得很慢,怀中的画一分分变得清晰鲜明。
  细碎的雪粒轻柔地落在她的脚后,将她的足迹仔细掩盖,又像是唱起挽歌。
  库娄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乔弗里……”她轻唤。
  尾音刚落,细小的冰碎般的响动在周遭涌现。
  满目的纯白中,一支支鲜红的玫瑰破雪而出,柔软艳丽的花苞肆意绽开重重叠叠的瓣叶,如此的热烈,如此的兴奋,美丽得教人呼吸停滞——
  这是,开在乔弗里心尖的花,所以才秾丽鲜艳得不可方物。
  经过了百年,那颗已经腐朽的心脏依然为恋人的归来而悸动着。
  库娄收回意欲落在墓碑的指尖,她轻叹:“卡罗琳,你还不愿意醒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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