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好苦。”
  时烟萝听见他低喃道,语气温软,带着许许多多的抱怨,像极了他撕咬避子草时,那种刻意表现的虚弱无助,祈求她施舍一点点的怜悯。
  她不禁想起离开苗疆之际,他突然呕出来的一口血,那隐疾也不知痊愈没有,此刻虽比从前明朗许多,可神色却愈发阴沉了。
  “这花若是真苦,何必要吃它呢?使者不该自苦才是。”时烟萝小声道,尝试把话撕开个小口,还要介怀着后面的宫人,以防他们听出个端倪来。
  江火眉眼闪动一下,脚步微挪,唇边仍旧带着微末的花汁,轻声细语道:“郡主说得轻巧,可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万般不由人的,就比如食花一项,我不尝一尝,怎知她会让我这般纠葛?”
  “尝过后,使者欢喜了?”她追问,末尾又压低了嗓音,生怕传出去。
  “没尝够,这苦味也好,甜味也罢,总要彻彻底底挼在手里,再寸寸撕开,毒死我,我也乐意。”
  “现在,还不够。”
  他含笑说,眼波仿佛含水,眉宇漾开一丝贪婪。
  时烟萝听出他的话外音来,不自觉垂下眸子,避开那热切的目光,嗫嚅说:“使者既然尝了,该知晓,这花自有它来去的道理,自枝头肆意摘下,把玩在手里,和着花汁咽入腹中去,最终还是落了空,不如让它好端端开在原处,彼此还能留个念想。”
  “我看上的花,要脱离我去,开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别处,那念想留着有何用?”江火看着她说,视线锁定,目光里矍铄,热烈得逼人。
  时烟萝最受不了他这样强势,说的话自私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浑然不讲道理,不通情面,要人拿最狠的心肠扎他。
  她眉心拧了起来,盯着他说:“既如此,使者何必放任那花开了两年,看来使者也懂松弛有道,用上手段了?”
  话一落地,他的脸色骤变,神情就阴鸷许多,初夏的大天白日里,知了都热得一阵阵开始聒噪,可周遭无端就冷了下来。
  跟着后面的宫人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那秀丽的身影,心如擂鼓,不敢上前打探。
  时烟萝极少这样刺人,此刻竟也没有看他,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是个怎样沉厉的面容。
  她今日所遇一波三折,大多都是不顺心的事情,又被他暗地里威胁,自然没有好心情去熨帖他。
  也不可能再如在苗疆一般,顺从听他摆弄,便索性一刺到底。
  “如使者所见,两年过去,那花回了园子,过得很好。”
  “不需要你强行采摘。”她冷硬着心肠说,实在不愿意再被迫和家人分离。
  御花园内蝉鸣一片,花香伴随着蝴蝶飞舞,恍惚间有喜鹊自林间啁啾,一派的燕语莺啼。
  可江火的神情却好似冰冻,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掌心里,指尖中,那点花汁早已干涸,好似烂在手上的泪珠。
  那女子分明是温婉的模样,可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余光扫也不扫过来,一个不经意的眼睫眨动,却激起他心里千层的浪潮。
  他原来并不值钱。
  过了许久,江火才从如坠冰窟的状态中脱离,他一双细眼里黑漆漆的,像是望不到尽头的可怕深渊。
  温声温气,勾了勾唇角,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
  “郡主,有些事情,由我不由你。”
  ……
  直到回了宁乐侯府,时烟萝脑子里还时不时回响起,御花园里江火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过去整整两年,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想要什么就去占有,浑然不管别人的想法。
  她再也不想沾染这个人分毫了。
  可几日后的一道圣旨,却轻易击碎了她的愿望。
  “苗疆使者要在玉国随处走走,凭什么要我带路,这不是礼部的事情吗?”时烟萝惊愕道,捧着圣旨,对宣旨的公公再三确认。
  “郡主,这可是陛下亲下的谕旨,还能有错?”公公苦笑道。
  时烟萝看了又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公公想了想说:“听闻郡主祖籍永州,那出和苗疆毗邻,兴许陛下就是因此,才特意安排的吧。”
  时烟萝对此是一万个不信,这后面必定有江火的捣鬼。
  可圣旨已下,她也不能抗旨不遵,只好默不作声地谢了恩,今日阿娘去了京郊的校场,探望久居军营里的阿爹,约莫要个十来天才能回来,整个宁乐侯府只有她。
  算得还真巧。
  她心里止不住冷笑,拿着圣旨却看公公欲言又止,便说道:“公公还有别的事要嘱咐?”
  公公笑得慈眉善目说:“郡主,苗疆的使者,此刻正在侯府外候着,只待郡主整顿少许便可出发了。”
  说着,那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似举止谦卑恭顺,可实际上半点不容她拒绝的。
  时烟萝又憋了口闷气,将圣旨递给侯府的管事,提裙便气冲冲出去了,一出门便看见江火的身影。
  那人端的是风光霁月的一张俊颜,唇边只带三分笑意,半倚靠在门边上,单薄的身姿如春月柳,正阖着双目,仰头感受着树上投射下来的半片骄阳。
  他那副假面孔并不吸引人,可胜在气韵实在出众,一瞬间却引来无数少女暗中偷觑,亦有大胆的妇人驻足凝视,少许真壮着胆子前来攀谈相邀,语气热烈,眉眼亲近,可却只三言两语,便被他打发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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