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木密度再大也抵不过冬日的万物萧条,一根根干枯光秃的枝桠与刷着白药的树干透出大量空隙,他无法将自己妥善藏好,边野没有任何安全感。
  他还要跑,还要躲,哪怕把自己深埋进泥土,沉入海底,又或是世界任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哪里都好,只要不与这个人在同一片氧气中共存就可以。
  落日余晖,金灿灿的光覆满整个山丘,飞速穿行的人影在林间生出一条条晃动的光斑。
  光斑忽地消失,护林站一所小房,边野抱着头挤进房子犄角,有什么被收拢的手臂蹭到,边野一把将面具抓下。
  面具制作精良,极富艺术美感,边野望着那一双黑暗空洞的眼窝,忽地弓下背干呕,没吃饭没喝水,明明吐不出东西身体却还在不停抽搐,呕声不间断地响在房子周围,边野捂上嘴,头冲下撅着,把脸往泥土里扎。
  他怕声音太大,怕有人发现他……
  终于不呕了,边野用袖口抹去嘴角的唾液,脸上太多湿漉漉未知的东西,擦了擦,他拽着木门把手,慢吞吞地站起身——
  这应该是个废弃的看林房,房体年久失修,好几个地方不是木板断裂就是砖头缺失,成了蜘蛛最佳的安居之地,结出一层层厚如毡布的网。
  能开始分辨和思考说明理智逐渐回归,边野跪下把面具埋入土中。
  天不早了,阳光变得稀薄,黄昏将至。
  男孩眯了眯眼,将目光放到更远处,找着回去的路。
  **
  “小,小野子…咋了这是?!”
  吃着晚饭的杨超筷子都没来得及撂下,捧着饭碗就跑到边野面前。
  他膛目结舌地把人从上看到下——
  比走前还要脏乱的工服,两只黑黢黢的手,泥泞污浊的脸孔,一双透着冷意的眼睛。
  边野没答话,挪走目光,向前走。
  杨超在原地怔了下,随后一个箭步又冲回边野跟前:“野子,野子你听我说!哥就是想让你赚点钱没别的意思,就半天都他妈能结一千多啊!你看你看,”说着他从裤兜掏出一叠钱:“我又找大飞多要了三张,够你小子嘚瑟一个月的了!”
  边野拿过钱往屁兜一掖,迈步走向工棚,杨超被他晾在原地,整个人呆愣着。
  一进棚,边野的动作变得不一般的迅速,工棚内部极其简陋,床,桌子,几把零星椅子,这从来不是边野的容身之地,没他的床,只有挂钩上那一袋子生活用品是他的。
  挂在一起的还有塞着手套的安全帽。
  边野脱着身上工服,将他们拿下,卷起衣服快速擦着挂钩,帽子,窗台,桌子,所有他触摸过,留有他指纹的地方,最后工服跟安全帽团在一起,掀帘子前,一样东西凝固了边野的视线。
  一大袋酱骨饭套餐。
  睫毛很重地抖了抖,男孩停在门口,好久,他折返回来,提上。
  没了工服,只有贴身t恤和一条单裤,上上下下一身浅白,犹如工地上一缕幽魂,杨超眼睛都不会眨了,直勾勾地注视着朝他走来的边野。
  杨超手忙脚乱地接着,东西全揣给了他,工程帽不慎掉地,咕噜噜滚得老远,他从那上面把目光挪回男孩脸上。
  “谢谢超哥的照顾。”
  边野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冷不热,只是眼神依旧无光,眼珠再不是清亮的琥珀色,像蒙了一层污垢,空洞而无神。
  杨超懵得说不出话,等边野提着中午送来的饭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才一个转身向边野大喊着:“我怎么跟李响国交代?!”
  “再招工吧。”
  不过一个下午天就变了。
  余晖,晚霞,晴空一眨眼全成了虚无,闷雷滚滚下瓢泼的雨轰然而至。
  杨超独自一人站在雨中,眼睛一直无法离开那个远去的背影,脑中画面始终冻结在他喊边野“过来一下”的那个时候。
  **
  冲进地下室边野就开始收拾。
  绝大多数的家当都是卫凛冬买给他的,太多了他带不走,也没有钱把它们寄存,他好想要啊,好想把它们同自己绑在一起,走去哪里它们都可以在身边——
  这是唯一的,可以留下的,关于卫凛冬的东西。
  可,不行。
  他没有办法。
  什么突然在体内爆发,边野把从工地带回来那一袋子生活用品狠狠扔出去,不知撞到哪里散落一地,他上去就踩,用脚跺烂,直到双腿麻得没了知觉,摔在地上。
  边野喘着粗气往起爬,却没成功,似乎有什么重物嵌在体内,他就像个不倒翁,摇摇摆摆始终无法离开地面。
  最后,他躺下了。
  本是散漫的目光集中到了一点——
  床底,那个静静躺着的银色医疗急救箱。
  边野盘坐在床旁,他第一次打开,目光逡巡在层层叠叠放得眼花缭乱的医用物品上。
  ——这样你会死的。
  ——失血过多会没命,这道理不懂?
  ——你要上学,你不该呆在工地,我给你报名上大学。
  ——快点,你还要雪照你眼睛多久。
  ——疼也不说,看不见也不说,下次再被我发现,我饶不了你。
  饶不了你。
  ……
  边野抬起头,失神地,毫无焦距地,望了望四周,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一地狼藉,一样一样地收拾,翻乱的衣服,抓得七扭八歪的东西边野一个个将它们归位,仔细地摆放好,复刻出原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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