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这间诊室是临时调给邱然用的,在二楼特需诊区尽头的一个角落,独立,僻静,卫凛冬基本全天驻扎在这里。
  “体温今天降下来了,肺部感染也已经得到控制,术后似乎比大家预想得好一些,”邱然说着话,卫凛冬比较晚才抬头,看过来的眼光角度偏下,说不出哪里有些怪,邱然顿了下,继续道:“但他还没有醒,超出了可以接受的正常时间范围,这一点很不好,神外那边也看了,跟文涛推测的大致相符——”
  “摔下来时边野那一边有个突出来,断掉的枝杈,正撞上他右侧头骨这个位置……”邱然半坐桌沿,在明亮背板的ct片上指了指,动作在下一秒顿住,他终于察觉到卫凛冬的异状——一直在盯着他的嘴看。
  “卫哥,”他问:“你怎么了?”
  对方翻出张纸,拍了根笔,一起推过来,邱然听到卫凛冬说:“写,把主要的写一下我看。”
  邱然不解地朝段文涛看去。
  “我哥他,”段文涛闷着声,像在咬牙:“听不见了。”
  一瞬地,邱然瞪大了眼,惊愕地转回头。
  “我哥说是神经性的,断断续续,反正……大多时候就,”声音变得干涩又沙哑,段文涛低下头:“听不真。”
  头低得厉害,即便前额头发掉下许多,仍旧没将泛红的眼圈全遮干净。
  邱然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笔开始写,他简要叙述了下边野伤势的进展,段文涛同时一起走近看。
  写好后,笔尖未及时移开,卫凛冬在邱然写时就把每个字都读了,他从这根迟疑不收的笔看到邱然的脸,正要问,笔开始动了——
  边家以十多天的治疗成效甚微为由,执意转院,并由明禾私立医疗中心作为承接医院,据悉已得到美国加州总院的许可,后续对边野的医治会在那边进行。
  一声转椅翻倒的巨响,紧跟着就是极尽咆哮的恶骂“操——”。
  段文涛携着风冲出诊室,邱然一秒回神,脱下医护外衣,掏出口袋中私护病房区的门禁卡一齐扔向卫凛冬,飞快跟了出去。
  哔哔两声,段文涛坐进车,落锁前,邱然开了后门坐上。
  他从后面抓着段文涛的两只胳膊:“干什么?!”
  “我…我他妈要弄死高卫东,我操的,”前面的男人喘得连不上话,咬出的字都在抖:“东西一定在他手里压过!他绝对有份!他女儿常年过敏性哮喘,都是挂我哥的号,他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还有实验室那帮杂碎一个也跑不掉,我挨个来,放手!你放开我——”
  邱然的手应声下移,整个前胸贴向椅背,连同段文涛一起拥紧。
  沉得要结冰的嗓音响起,就在段文涛耳边:“这些我知道,这事完不了,你搞他我同意,但不是现在,你哥的医师资格证和劳动关系都在医院,我也是科里特批来的,等卫凛冬跟他们了断后再说,彻底没了束缚咱们再动手。”
  车内静下来,一种压抑着,透不过气的东西在弥漫。
  ——要去多久?
  ——边家会不会再虐待小狗子?
  ——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边野,还会不会,醒来?
  段文涛眼神泛空地望向车前,眼眶一瞬发热,他赶忙低下头。
  “每一次跟边家沟通边野伤情时我都有录音。”
  段文涛一下抬起头,不断眨动的睫毛带出盛不住的水汽,眼睛早湿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邱然轻缓地在他耳边低语,他谁都可以藏,就是瞒不住他然然哥。
  “录音我一点不少地都发给你哥了,但我不知道他听不到,”邱然在这里顿了下,接着道:“不过他应该会想办法转成文字,没到一切尽毁毫无转机的地步,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声音慢下来,多是坚定硬气的口吻:“边家是真的在竭力救治边野。”
  从三楼半的高度坠落,足够凶险,不过边慎修做了一定程度的自救——抱着边野,用手杖前端挂了下树枝。
  同样是推入抢救室,边慎修第三日苏醒五日后就能自己翻身,伤势算不上重,边野是因为胸骨本身状况就不太好,颅顶撞到树干后,身体改变方向前胸着地,一根根肋骨便成了体内最凶残的利器。
  目前为止,这些伤有创却不致命,麻烦的是没能转醒,树干撞的那一下不好说对脑内造成多大伤害。
  明禾一直以来在与美国‘脑损伤与神经康复’实验室有着密切的学术交流与医疗往来,这一方面不得不说确实是这所医院的专长领域。
  转院治疗,现在看不是坏事。
  啪嗒——
  什么滴落下来,邱然手臂抽动了下,他感觉到湿凉的,水质的东西,紧跟着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都怪我,就一个下午啊,就那么几个小时嘛,非要跑到派出所,但凡有个人呢,就有个人在,就是把小狗子……”困在椅上的男人哭得像个小男孩,委屈得不停抽鼻子:“把小狗子捆上,不让他回,也不至于这样。”
  “不会有人,”邱然话声淡淡的:“比老卫更自责了。”
  神经性耳聋,一种情绪不受控诱发的疾病。
  手不知何时来到段文涛脖颈,互相交错,邱然贴得更紧,从后颈搂着,汹涌的暖意透过车座扑来,段文涛红着眼,睫毛大片水湿,他哑着喊了声:“然然哥……”贴上这个人的脸,扎进他脖间哽咽地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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