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沈惊鸿挑起眉梢儿,头向后仰,端详司再遇:“天君被人夺舍了?”
司再遇“啧”了一声:“说什么呢,你才被人夺舍。”
沈惊鸿:“是谁说妖族都是穷凶极恶?”
“那不是……五百年前说的么。”司再遇大大方方道,“我那时候狭隘嘛,你得理解我。九重天和妖界是上一辈恩怨。我还没给你说过我那令人唏嘘的身世吧?”
沈惊鸿轻咳一声:“你着急说么,那个……”
司再遇不让他那个这个,一口气将身世说出来:“我君父被妖界魔女烧得灰儿都没剩下,我本来有六个哥哥,魔女杀了四个,就剩一个,还被祖师挑走去当了和尚,就是司默寒。所以啊,我这个最胆小最没出息的被架上了天君之位。你说我冤不冤?”
司再遇仰头望了望天上变回白色的云团,吞吞吐吐又道:“我在凌霄殿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惊鸿知道司再遇说的是那句“朕总算明白皇兄当初为何砍你的头”。
“我说你算哪门子神仙,我也不对。”九重天上道家佛门不对付,天君哪边也开罪不起,估摸着也压根儿没什么威信可言,沈惊鸿猜这里边门道也不少,抬手拍了拍司再遇手臂,“你……不容易。”
司再遇傻笑一声,四处看了看:“我留一些神族在仙岛帮忙,我得回去看阴阳簿了。”
沈惊鸿:“阴阳簿?”
“记录凡间死人往哪里投胎的册子。”司再遇道,“我只看你被砍头之后一百年,她毕竟是凡人,撑死也就活个一百多年,我还剩最后六万个名字就看完了,肯定能找着她。”
沈惊鸿脑中如同被塞进一串鞭炮,脱口问道:“你想找谁?”
“还用问?”司再遇转过身,背对着他挥挥手,遁去身形之时答出一个名字,“柳素问。”
“再遇!你等等……”
一犹豫,没喊住人。
司再遇要找的柳素问并没有去投胎。
沈惊鸿私心把柳素问接到了九支夷的城主府里。
他路过沆城马行街,看到鱼贩摆出新捕的海鱼,都会给柳素问买一条捎去。
每一次相见,柳素问都认不出他。
人活着就好,认不认出他都不打紧。
但素问怎么想?他若是素问,愿意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么?
沈惊鸿望着司再遇遁去身影的方向愣神,想不出所以然,心里已是格外不舒服。
凤凰血解了整座仙岛全部生灵所染的瘴毒。
沈惊鸿忙着帮受伤的人包扎伤口,一时无暇去想其他。
天色渐暗,晚霞在天际烧出一道长桥,云早已经尽数变回净白,瘴气带来的腥臭味消散,只剩下淡淡的花草芬芳。
多数岛民只受了轻伤,身体缩回原样、恢复理智之后该干嘛干嘛去了,水坞里徒留海浪流下的水痕,好像只是下过一场暴雨。
沈惊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计算着伤患处置得差不多,一抬眼,看见草丛中静卧着赤色的凤凰。
蹲在凤凰身前的鸣蛇回过头看见他,抬指竖在唇边,朝沈惊鸿比了个“嘘”。
沈惊鸿当即不敢动了。
凤凰伸直鸟喙搁在草丛中,阖着眼皮趴得端端正正,如同一只睡着的鳄。
在天上看起来那么大一只,其实落地一看,并没有大到他以为的那样。
鸣蛇再次回头看了他,他歪了歪头,以唇形问道:“如何?”
鸣蛇晃了晃手上的药瓶。
沈惊鸿看懂对方示意,小步走上去,没敢直接接过来,小声推辞:“我笨手笨脚……”
鸣蛇:“只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就好,等陛下醒了变回人形再包扎。”
沈惊鸿盯着鸣蛇手中瓷瓶,像盯着一个燃了捻子的炮竹,毅然点点头,小心接过药瓶,手心渗出一层汗。
他端着瓷瓶,望向凤凰脖子上的伤口,倾斜瓶身,在那伤口淋上药粉。
沈惊鸿小时候曾夜夜躲在乱葬岗,乱葬岗每日都新增不少尸身,生逢暴乱,尸身不少缺胳膊断腿一副血淋淋的骇人模样。
他自认为打小儿见惯这些,最不怕的就是血,此刻看见这凤凰伤口渗血,竟头晕目眩、手指发抖、腿脚发软,就差瘫下来哎呦哎呦嚎了。
没瘫,但也蹲不稳当,索性半跪下来,探着身子将药粉淋在伤口上,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药粉将伤口全覆上,才放下药瓶。
望着凤凰一身绝艳翎羽,沈惊鸿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头上柔软的冠羽。
沈惊鸿以为沈醉睡熟,殊不知沈醉只是倦极了阖眼小憩,眼睛闭着,但嗅得出旁人气息,知道给他敷药的人由鸣蛇换成了沈惊鸿,正暗自夸奖鸣蛇有眼力,没想到心上人不光给他敷药,还摸了他,摸了他,摸他!
沈醉心神不定,定不住本相,身上一热,等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变回了人形。
他十分尴尬,面上仍是坚持住淡定,悄然看了看沈惊鸿。
沈惊鸿约莫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风吹起这男人鬓角碎发,他看见对方通红的耳廓。
沈惊鸿尴尬,他反倒稍攒起没来由的勇气,故意冷声冷语道:“你又非礼了朕。”
“摸你头也算非礼?”沈惊鸿耳朵红着,说话也快起来,“大不了让你摸回来。”
沈醉正有此意,极力克制着自己,心底“嗷呜嗷呜”扑上去,面上却气定神闲地慢悠悠伸出手,要多勉为其难,有多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