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只得放弃,将木条放回荷包里。
  夜风吹来梧桐花的幽香,他回过头,朝霞给金灿灿的梧桐花枝缀上了晶莹的红。
  沈醉施展缩地千里,回到南海仙岛。
  林子里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
  兔子精早已窝回木屋里睡觉,篝火也灭了许久,只余一滩烧尽的木炭。
  他走向沈惊鸿卧房门口,千里之外的朝霞烧红了天,南海仙岛上仍到处笼着灰蒙蒙的蓝。
  天快要亮了。
  槐树的气根在门板上投出轻盈的影子,沈醉无意识地展露笑意,倏然间,笑意僵在脸上,他看到站在卧房门前的白袈裟僧人。
  僧人只有一条手臂,看了他,竖起右手手掌颔首行了佛礼。
  沈惊鸿在地牢里受刑的画面再度浮现,血淋淋撕扯着沈醉,沈醉盯着那人,一字一顿地用牙齿研磨那个名字:“司默寒。”
  司默寒与他对视片刻,一语道出他心中所想:“你对我有杀意。沈居士,我是被佛口蛇心操控,才对他做下那些事,你杀我,没有理由……”
  “杀你不用理由!”沈醉说话同时,抬手猝然抓向司默寒,指甲瞬间变成锋利的兽甲,堪堪触到司默寒面门,那人却与白袈裟一道在空中散成了影
  “怎么还不砍他的头?”
  “两天不给他水,不信他不告诉咱们钱在哪儿!”
  “你个叫花子拿乔什么?若不是你跟老爷我示好,我会对你动这种心思?”
  许多声音在他脑中说话,他眼前一会儿是那两个狱卒,一会儿是刘员外,最后变成法场外密密麻麻的看客。
  感触真实又鲜明,连带着让沈醉忘记了眼前的景象是幻象。
  他扫过看客们那一张张兴奋的脸孔:“有什么可高兴?”
  他也心知肚明,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不过受了皇帝蒙骗,以为沈惊鸿是叛国造反的逆贼。
  不知全貌的人,随了大流,一同叫好。
  明日之后,他们就会淡忘自己所行之恶,再之后,沈惊鸿平反,这些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伤天害理,最多感叹一句:哦,原来没造反啊。
  沈醉阴鸷地抬眼:“你们伤了他的心,都得死。”
  “阿捡!”
  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不过他无暇顾及,抬手一抓,弯钩般的兽甲不知刺入了谁的皮肉,“嗤”一声响。
  “阿捡……”那道声音微弱地轻唤。
  跳跃的一张张脸陡然消散,聒噪的声音也一并安静,眼前是他熟悉的南海仙岛。
  灰蒙蒙的蓝褪尽,朝霞毫不不吝啬地在仙岛镀出一层软柔的光。
  沈醉回过神。
  视野所及,是沈惊鸿的脸,这男人唇上没什么血色,静静注视着他。
  沈醉刚想对沈惊鸿笑,笑意未能好好地浸上眼眸,忽而再次嗅到血腥。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
  手指抓在沈惊鸿的胸口,指节已经没入小半截,鲜血汩汩顺着他的手指流淌。
  沈惊鸿的血。
  呼吸在胸腔里变作无数把刀,鲜红刺得眼瞳涩痛,沈醉撤回手指,甲钩与皮肉分离,带出细小的声响。
  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我……”动了动唇,吐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字眼,他想吼叫,却只能发出低微的呜咽。
  沈醉低着头,下意识往后退。
  脚掌挪移,沈惊鸿倏地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肩膀。
  这男人抱着他,以试探着的力道把他拢得更近,一只手抚上他后脑,一下下抚摸他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你不要怕。”
  飓风过境,惊惧如尘埃,慢慢落回地面。
  沈醉抬起手,隔着沈惊鸿胸前的抓伤施法,想将那伤口转嫁回自己身上,反复施了好几次,不见伤口停止淌血。
  “不行的,”一旁的南海玄女开口,“沈惊鸿以替死术救过你,术法既成,你以后再也无法转嫁走他身上的伤。”
  沈醉愣愣地看向自己手上的血,手臂如断掉般卸力垂下去,推开抱着他的沈惊鸿,好似一只提线木偶,转身向水坞走去。
  “阿捡!”沈惊鸿在身后唤他。
  沈醉没回头,扬声吼道:“别过来!”
  微微侧身,只得看见玄女衣摆,开口:“劳烦玄女婆婆,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好。”南海玄女低低叹道。
  玄女没有喝茶的习惯,沈醉采了几朵岛上不知名的野花,泡在温水里,端着杯子坐在凉亭里,小口啜饮。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问题,很早就知道,他认不出自己为沈惊鸿织出的那件白色羽氅,差点一把火烧掉它时,便知晓自己有哪里是坏了的。
  他本以为能制住自己的心魂。
  手指已不再是狰狞的兽爪,而是一只再正常不过的成年男子的手,指甲刻意修剪打磨过,圆润光滑。
  可就是这只手,变作了利刃掏进沈惊鸿的血肉。
  状况还没变得更糟糕,趁现在还可控。
  既然不能还给沈惊鸿一个没有遗憾的过去,至少不要毁了那人的将来,哪怕失去将来的是自己。
  他要接受,他早就不是沈醉了,他是一个来自五百年前的怨魂,满心愤恨,如今知道沈惊鸿从未害他,那人杀他也只是为救他,他心结解开,怨恨消散,他也是时候该离开,是时候该把沈惊鸿让给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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