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在白隐玉踏入的刹那,身后来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承曦闭关修养之地恰似凤栖殿静室,只不过四周围墙被寒玉包裹,灵韵充沛,却也如坠冰窖。墙壁无有窗扇,但并不晦暗,夜明珠与玉石交相映照,发出柔和淡漠的光晕。
  室内陈设简朴,一榻,一桌,一椅而已。
  因而,白隐玉几乎不必费力寻找,入目便是榻上蜷缩的身影。只是,他需得慎之又慎,才敢确信,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以往,他几乎没见过承曦尚有意识之际卧床不起的模样。哪怕交颈缠绵,同榻而卧,他也总是先一步起身,讲究且体面。那一回天雷加身,痛入肺腑,那人至少是端坐着的。
  白隐玉确认,蜷伏于寒玉之上的战神殿下神识尚在,他听到隐忍的低吟,看到弯曲的脊背阵阵战栗。
  扑上去触碰的霎那,他被烫得一缩,复又紧拥入怀。承曦的皮肤滚烫如火,额角与手心的汗液却又冰冷刺骨。
  小狐狸三下五除二扒下殿下被冷汗浸透的锦袍,也将自己除得一干二净,抵足而卧,肌肤相亲。
  九尾瑞狐,天赋异禀,益气安魂。少年强忍着皮肤灼烧的痛苦,用身体为之浇息反噬之业火。神体存本能亦存感应,承曦浑噩苦楚间,喉中溢出模糊的一声,“小玉……”
  天外天无有日月朝暮之分,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那一捧由内而外满溢到似要焚天灭地的熊熊心火偃旗息鼓。小殿下缓缓松开咬碎的唇瓣,身后少年力竭至虚脱。
  临走前,白隐玉掰开承曦攒得死死的掌心,取出一本账册来。翻至最后一页,果然是那一句,“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往昔千载,每每便是攥着这样一句无望之言声熬苦挨的吗?
  傻不傻啊?
  无忧日日坐在凤栖殿台阶前,忧心似焚,望穿秋水。孩子满腹愁绪无从诉说,风鸣将军养伤间隙前来走动,无忧思前想后,终究未吐露半个字。也非是无有信任,若是风鸣亦不足信,那这九重天上也着实过于凄凉了些。只是,上界仙童虽成长迂缓,千年过去,他仍是青涩的孩童模样,但世易时移沧海桑田,毕竟守着殿下守着凤栖殿太久,历经千折百转磨难重重,无忧早已懂得,六界内外十之八九的事宜,说与不说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多拖一个人下水辗转不安罢了。
  “殿下凤体可有违和?”风鸣忧心忡忡,之前处置东海骚乱,是他自作主张兼之轻敌,以致深陷重围九死一生,连累殿下匆忙应战腹背受敌,后又持续征战,伤痕累累。
  无忧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殿下如今甚少回返。”
  风鸣难得机灵,“那岂不是大吉之兆,殿下好事将近?”
  无忧琢磨片刻,窥那二人相处氛围,不似破冰,孩子愁眉苦脸地,“未必。”
  将军不解,“所谓近水楼台,殿下既然与人家朝夕相处,还藏着掖着不成?有什么误会疙瘩,解释清楚不就好了。说到底,原先纠葛皆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殿下情深一片矢志不渝,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咱们可都见着了。”
  无忧心道,他若是长嘴,还用我多嘴多舌?
  小侍童苦恼,“悲欢离合,缘起缘灭,古佛也未必窥得一清二楚,外人无从干涉。”过往千载,殿下抽空便与那古佛彻夜私谈,如今再看,竟是一点长进也无。
  风鸣挠头,这些情情爱爱之事,简直就是他的死穴,不然当初也不会渡个情劫而已,便被困在人间七八百年,不得脱身。
  “嗯,”将军认真点头,“吾等还是替殿下守好疆界,权当分忧。”
  无忧认同,“最近天庭可有异动?”
  风鸣摇了摇头,“暂时看不出,但我养伤日久,内外守备难免有懈怠之处。若不是真君拦着,我早已坐不住,这上上下下的天兵天将惯于躺在殿下羽翼之下安享福禄,早该狠狠整顿一番。”
  说起来容易,实则千难万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呜呜泱泱的兵团原本就皆是些庸庸碌碌之辈,资质摆在那里,朽木不可雕。神魔一战,又损失惨重,天界气数稀薄,人才凋敝,战力后继无人,余下者连风鸣都瞧不上眼,不给殿下拖后腿便是烧高香,根本指望不上。
  这些年,他与殿下一个东征西讨,一个留守九重天,几乎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人手。一旦力有不逮,则立即青黄不接,捉襟见肘,处处皆是漏洞。
  “真君也是为长远打算,”无忧安慰将军,“元神伤创非同小可,还需静养彻底,不可急于一时。”
  两人正说着,凤栖殿大门意外敞开,殿下信步而来。
  “殿下!”无忧惊喜地跳起来。
  风鸣跟上,“殿下安好。”
  承曦颔首,“将军可好?”
  风鸣,“托殿下的福,大致无碍。”
  “莫要掉以轻心。”
  “谢殿下。”
  无忧旁观着,私以为他家殿下今日心情该是不错。
  “无忧,备水。”殿下吩咐。
  果然不错。
  位列上神,纤尘不染,连除尘的小法术亦无用处。殿下但凡令他备水沐浴,不是反噬过后疲乏倦怠兼之灼痛难消,便是统领六界祭天在即三沐三熏斋戒以待。此番,显然乃因前者,但无忧无端觉得不止于此。
  小侍童乐颠颠地去备下温泉水与沉香,风鸣告辞。
  殿下沐浴过后,又支使无忧去取朱衣凤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