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思昉再也按捺不住怒气:“不知?!你既不知,又如何能写在自己文章里,还洋洋洒洒、头头是道?”
柳舜卿狠狠咬住下唇,剧烈的痛感让他勉强从慌乱中找出一丝头绪,他忍着耻辱低低道:“学生知错了。那篇文章……是他人代笔……”
一言既出,如银瓶乍破,周围的喧哗声瞬间高了几倍。
李思昉怒道:“你竟好意思说出口?!不会背,不会写,可以慢慢教、慢慢学。但是,弄虚作假,这已经触到了为人的根本!你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在圣人眼皮子底下作弊,还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敬畏之心?”
柳舜卿在底下哑口无言,悔不当初。
从小到大,他从未像此刻这样难堪过,也从未像此刻这样鄙夷过自己。这时候,已经不是别人看轻了他,而是连他自己,都看轻了这样的自己。
他紧紧咬住牙关,努力忍着羞愧和耻辱,就这么孤零零站在讲堂中央。
四周一片静默,虽然没有抬头亲眼看见,但周围的目光如有实质,像刀、像刺,狠狠扎进了柳舜卿心里,在这单纯阳光的少年心上,刺出了伤,流了血……这些伤以后或许会慢慢结痂,疮痂脱落的地方,或许能长出一层硬硬的茧……可当前此刻,柳舜卿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窒息和痛悔……
有时候,人往往就是在这样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瞬间,突然就长大了。
李思昉见柳舜卿已经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也不再步步紧逼,淡声道:“柳舜卿,这篇文章,你拿回去重做。这次我不限制你时间,你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交给我。但是,我希望这次是你自己写的。”
柳舜卿默不做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柳舜卿:……羞愧至死!没脸活了!谁来救救我?!
崔明逸:乖,我不是已经来了么?
第0009章 了悟
一下课,吕质文、谢樵行等几人便迫不及待凑到裴少成身边。
吕质文一边拿眼角斜觑着柳舜卿,一边刻意高声道:“这等沽名钓誉、弄虚作假之徒,我当真羞于与其为伍!”
谢樵行低低冷笑:“到底是侯府嫡子,请个代笔都这么有水平,一般人可比不了。”
另有一人不屑道:“你别妄自菲薄,咱们这些人家,请个像样的代笔谁还请不起了?不是能不能为,而是愿不愿为。”
旁边萧守真有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冲那帮人道:“舜卿不必参加科举,之前没学过策论做不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吕质文反驳道:“不会策论没什么奇怪,请人代笔沽名钓誉,那便是品格有失!”
另有一人接口道:“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有爵位可袭,何必上这儿来跟咱们挤在一处?他压根儿就不该来国子监。”
柳舜卿在周围的议论声中深埋着头一言不发。
他始终没有听到裴少成的声音,但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此刻是怎样一番心境。人家不过是涵养好,不愿像吕志文等人那样当面论人长短罢了。
一时之间,柳舜卿对当初抢了这个座位感到无比后悔。如果能坐的稍微远些,大概便不会像现在这样窒息难当……
冰冷沉重的空气中,柳舜卿感到肩头微微一暖,他缓缓偏头,听到崔明逸的声音响在耳侧,听上去比平日里更温润柔和几分:“走,陪我出去透透气。”
柳舜卿像抓到水中浮木,急急起身低着头随崔明逸出了讲堂。
崔明逸没问来龙去脉,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我知道你一向不爱那些经世致用的文章,可是,除非你不打算在国子监待了,不然以后少不得要在这方面多用些功夫。”
柳舜卿垂眼点头:“我知道。”他沉默一瞬,咬咬牙道,“我要在国子监待下去。我也要学会那些在这儿有用的东西。我如果就这样逃跑了,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和耻辱。”
一向轻松随意、率性而为的小少爷脸上,显出某种可以称之为执着、坚忍的情绪。
崔明逸垂眼盯着眼前人,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你说得对,咱们不能逃跑。以后,有不明白的问题都来问我,我来帮你。”
“嗯……谢谢你,明逸。”谢谢你愿意帮我,更谢谢你什么都不问,便毫不犹豫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什么话?咱俩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崔明逸笑了,眼中带了点小小的无奈和不满。
从前,虽然快乐远远多过忧虑,小少爷的人生也并非毫无挫折。然而,这次的事,对柳舜卿造成的冲击却是截然不同的。
以前偶尔被误解、被耻笑或者被拒绝时,他心底坦荡,问心无愧,心里其实并不真把那些挫折当一回事。
然而这次,因为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做了令自己都深感无地自容的事。自己心头尚且不齿,更遑论他人?
他想要捡起碎了一地的尊严和品格,想要堂堂正正面对他人、面对自己,就必须做出改变。
从那日起,柳舜卿像换了个人,不再想着调脂和香,莳花弄草,只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圣贤书上。
家里和国子监斋舍的书桌上,诗词歌赋、琴谱画册全都被束之高阁,只留了些他从前一看就直打瞌睡的经书和史书。
柳舜卿固然天资聪颖,但跟同学比起来,他差距属实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