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以,当许多学生因为这突然的考校而大倒苦水之际,他已开始谋篇布局,笔走龙蛇。
柳舜卿爱美,自然不能容忍自己文丑字丑,通篇文章,都以美作为最高要求认真书写。次日如期上交赋文之后,柳舜卿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再一次诗赋课,蔡元杰揣着一叠文稿兴冲冲走上讲台,他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
虽说他自幼熟读诗赋,也时常自娱自乐学写了许多,但毕竟从来没有跟这么多人放在一起比较过,鉴于之前经学课上与其他同学的巨大差距,他心里难免有些惴惴。
蔡元杰笑眯眯扫视一圈底下众人,目光在柳舜卿这里多停留了片刻。
柳舜卿心底一惊,暗暗叫苦:怎么又先看我?这次我可没找代笔,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故?
蔡元杰开口道:“这次赋文考校,在座诸位基本都能做到文从字顺,言之有序,作业完成得不错。”
顿了顿,他笑道:“这其中,有几位同学文思巧妙,颇具匠心,我读了亦有不小收获。尤其一甲第一名这位同学的文章,辞趣翩翩如行云流水,书法挥洒飘逸如惊龙游凤,二者相得益彰,实在是美上加美!”
听老师如此评价,底下众人纷纷按捺不住,都有些兴奋起来。一边暗暗回忆自己文章里写了什么,一边又将目光投向几位有实力的同学,暗暗猜测这次的前三名都是谁,会不会自己也能有幸忝列其间。
蔡元杰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微微笑道:“本次赋文一甲三名,分别是柳舜卿、裴少成、崔明逸。”
听到柳舜卿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一甲前三,甚至直接成了第一名,讲堂里一片哗然。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连一贯安静沉稳的裴少成也回过头往后看。
一时之间,四方视线错综复杂,各种情绪夹杂其间。
柳舜卿大喜过望,眼眸发亮,惊喜于自己总算找到机会扬眉吐气了一回,找回了一点点丢失的脸面和尊严。他带着笑转头去看崔明逸,崔明逸也正盯着他笑,眼里满是喜悦和激赏。
可惜,柳舜卿的激动和喜悦并没能持续多久。
等他慢慢回神,才察觉讲堂里的议论声絮絮错杂,持续的时间似乎远远超出了正常范围。
细听之下,一些诸如“代笔”“抄袭”之类不中听的词句不轻不重落入柳舜卿耳中。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投向他的那些目光,大多是满怀疑虑和揣测的。
柳舜卿眼神慢慢暗了下去,脸上的笑容逐渐浅淡,直至消失不见。
曾经做过品行有亏的事,也就无法理直气壮去怪罪别人恶意揣测。何况,众口一词,嘘声四起,他又能去找谁对质?
蔡元杰让三位一甲得主当堂朗读了自己的赋文,摇头晃脑分别点评一番,又特意将柳舜卿的书法狠狠夸了一通,这才乐悠悠下课离去。
老师一走,吕质文马上回过头看着后排的柳舜卿冷哼一声,刻意提高声音对身旁的裴少成道:“平阳侯府果然有办法啊,请的代笔,一次高明过一次,这次居然连少成你都被他压了一头。”
柳舜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委屈和愤怒,纵身而起,冲到吕质文身旁怒道:“你说谁请代笔?”
吕质文慢悠悠开口:“谁请过代笔,我就说谁。怎么,冤枉你了?上次难道不是你亲口承认的?”
柳舜卿一哽,昂头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你凭什么一概而论?”
吕质文嗤道:“一日为贼,终身是寇,这话难道你没听说过?”
柳舜卿出身显贵又一贯脾气随和,此前几乎从未与人起过口舌之争,一时竟想不出说辞,只怒气冲冲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崔明逸走到柳舜卿身边扶住他的肩头,冷冷盯着吕质文道:“这篇赋文当天布置次日上交,根本没有时间回家,他上哪里去找代笔?”
吕质文阴阳怪气道:“翰林大学士家的公子,家学渊源,饱读诗书,同一个题目做两篇赋文,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崔明逸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帮他代笔?那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你没听蔡先生点评,他是第一,我只得第三吗?”
吕质文勾唇嘲讽一笑:“你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你自愿将好的那篇让与他,也不奇怪。”
崔明逸怒道:“说话要讲证据!你红口白牙乱说一气,当心闪了舌头!”
正当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之际,一直默不做声的裴少成慢慢转身,缓声道:“质文,你应当是错怪了崔公子和柳公子。那两篇文章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柳公子也确实没时间去请代笔。”
吕质文闻言一哽,低声道:“少成,你怎么反倒帮他们说话?”
裴少成垂下眼睫不去看他,表情和声音都很淡漠:“我不过秉公而论,并没有帮谁或不帮谁。”
吕质文不服:“那你怎么知道两篇文章非一人所做?”
裴少成淡然道:“从小处看,两篇文章遣词用语的习惯截然不同;从大处看,体现出来的作者气度也大不相同,恰好分别暗合了两位公子平日为人处世的风格。文如其人,我相信两篇文章确实分属他们各自的主人。”
吕质文犹负隅顽抗:“什么气度?我就没看出有什么明显不同!”
裴少成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你大约是没仔细听他们诵读文章,也或者,对作者平日的为人不甚了解。这两篇文章,一篇气度华美,侈丽闳衍;一篇天然纯粹,清逸灵秀。风格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