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那笑容……该怎么形容呢?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为人,没人能抵抗得了那种好似饱含了无限深情的温柔魅惑。
柳舜卿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偏头去看隔壁。是秋宁山庄负责照管客房的小厮和几个他从没见过的随从模样的人,在往隔壁房间里搬东西。搬得是谁的东西,不言自明。
柳舜卿心头火气,一时也顾不得君臣上下那些条条框框了,冷声道:“你干什么?”
韩少成双眸盯着他淡笑道:“我说了,我要陪你留在这里,我也习惯了与你比邻而居。所以,小小搬迁一下客房,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问过主人的意见了么?”
韩少成只静静微笑着看他,并不答话。远远地,他看见木垚站在后院门口,垂着眼睫,一脸无可奈何。
柳舜卿突然醒悟过来,连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小小一间客房?他要来住,谁又能拦得住?
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轻声道:“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当皇帝……原来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韩少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对于柳舜卿的冷脸和冷嘲热讽,他早已习惯,依旧静静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和动作。
柳舜卿心里有气,径自略过韩少成,目不斜视地走到木垚身边。
木垚抬脸冲他笑了笑,温声道:“从今以后,我可以不用再叫你二毛了吧?”
柳舜卿脸色微微一红:“这是自然。以后,你直呼我名字就好了。”
木垚脸上有几分惊讶,“叫你……舜卿?”以前可是连叫声柳公子都不许的。
“嗯。以前是为了隐蔽身份,迫不得已。相处三年多,我心下其实早就以你的朋友自居了。你若不反对,我也直呼你名字,好么?”
木垚一贯沉稳的脸上浮起一层掩盖不住的喜气:“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二人说说笑笑,相携去了饭厅。只留韩少成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远远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目间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落寞。
吃过晚饭,柳舜卿又在木垚那边盘桓了一阵子,跟他请教了几种针法,才独自回了后院。
此时,夜色已暗沉沉笼了下来,四面是寂静的浓黑,唯有隔壁房间的窗口,有昏黄的烛光亮着。柳舜卿心神一恍,仿佛走在当年国子监的斋舍外。
他使劲甩了甩头,一头扎进自己卧房,点起一盏油灯,对着桌上翻开的医书发呆。
何其相似的场景。
比邻而居,灯下温书。每晚读书任务完成,相对捧书的人却迟迟不肯离去,两厢靠近,细细呢喃,轻轻摩挲,无穷无尽的温存缱绻,谁人沉醉其间,难以自拔……
剧痛突然袭来,是柳舜卿双手抱头狠狠揪了自己的长发。
不能忘,也不该忘,那些假意的缱绻柔情之后,是毁天灭地般席卷而来的欺骗、利用、禁锢、屈辱……
所有美丽表象,全都是诱饵,是毒药!它们带给他的,是终生难以磨灭的耻辱和痛楚……
怎么能回忆?又怎么敢回忆?!
柳舜卿吹熄了油灯,前所未有地早早躺下去。
睡不着是一定的,本就不到日常就寝的时间。他在心里默背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名、药性,直到天色微白,才迷迷糊糊进入半梦半醒之中。
梦里,他又看到了韩少成。
比初见时更惊艳,更迷人,在他身上,仿佛有一道强烈无比的磁力,吸引着周围的一切无差别向他靠近。柳舜卿察觉到自己也在不断靠近他,不止靠近,他甚至想要伸出双手去触碰他……
那黑如深潭的双眸,望一眼,便会令人心悸难抑,战栗不止……
颤抖的手指堪堪就要触碰到对方衣角了,韩少成脸上露出志得意满却魅惑十足的微笑:“我就知道,你逃不开我,你分明就想要我!就算我欺骗你、利用你,你仍是满心满眼都想做我的男宠!”
那耻辱的字眼,终于,在最后一刹那狠狠触痛了柳舜卿的神经。他心尖一悸,攥紧双拳,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柳舜卿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了闭眼,平息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幸好只是梦,幸好在梦里,他也保持住了最后的清醒。
翻身看看窗外,天色已大白,到了该起床的时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门后的两个竹篓上。
今天原本不用上山,应该留在山庄里跟木垚学习望闻问切。昨天腌渍好的海棠花瓣,今天也需要花些时间做进一步处理。
可是,隔壁住了某人,平白扰人心神,破坏安宁。看见他,就等于一遍遍提醒自己和别人,当初的柳舜卿,是有多么痴傻,多么愚蠢,多么不堪……
所以,还是上山采药去吧。山上只有树木微风,鸟鸣啾啾,所有人间的烦恼,在大自然的雄浑和寂寥面前,都不值一提。
柳舜卿蹑手蹑脚跑去水房洗漱完,又去厨房带足了干粮,然后返回房间,戴上斗笠,背上其中一个沉甸甸的竹篓,轻轻巧巧出了房门。
带上房门的一刹那,余光里突然瞥到了黑色的人影,下意识放轻的手脚不禁狠狠瑟缩了一下。
他压下心跳,缓缓转头,终于看清了那道人影。
韩少成穿着黑色短衣长裤,头上戴了斗笠,身上背了水壶和干粮包袱。除了没背竹篓,一身装扮跟穿了月白衣衫的柳舜卿完全对应,就像一对特意穿了相反颜色的双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