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虽有预料,却在亲眼目睹时,依旧感到悲愤不已。
  “天路之上,原是魔窟而非仙都,这五洲十三岛,竟是不通天!”
  魔窟传来让人难以抵抗的吸力,仿佛巨兽张开了狰狞的口,试图将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粮纳入口中。
  谢衍调动全身灵力,抵抗着魔窟的吸引,怀着一腔千万万人的愤怒与不甘,高声质问:
  “为何这天如囚牢,地似网缚?为何世间人如蝼蚁,生灵刍狗?”
  “为何苍天不怜苍生,任由万物枯竭,陷入死局!为何设下千年一战,操纵气运,引仙魔互噬相争!”
  “天道既化魔窟,那天下公义何人执,地上仙都何处觅,万千修士,何去何从?”
  谢衍傲立云海,漆眸本如寒潭深水,漠然无神,此时却光芒极盛,比曾经还要黑,还要亮。
  “我要问,这天下之道,又何时改弦更张,坠下九天?”
  面对越发狂烈的天雷,谢衍不退,好似要在赫赫天威中争出一个公道。
  圣人登仙,亦是赴道,早有大觉悟。
  谢衍曲指一点,以心头血为引,法宝红尘卷赫然展开,一股玄妙的道笼罩住他的精魄。
  在九天落雷狂奔中,谢衍早已明白宿命所向。
  他阖目心想:“解天地倒悬之急,除生灵涂炭之患。圣人一命,可再保天地如常五百年。”
  灵脉逆转,鲜血从圣人躯体中不断涌出,浸透白衣,如烈火赤霞,亦让天边尽染血色。
  上古大阵浮现,撼动天地,星辰欲落,连苍穹也为之颠倒。
  圣人声音响起,如缥缈余音,回荡天边:
  “天道入魔,非吾所求。为后来人计,今日,这通天之路,吾就是赌上性命,也要封死了——”
  怒雷藏于三十三重天中,越发阴沉不详。
  云层之下护持结界的道祖与佛宗,对视一眼,只觉不妙。
  下一刻,山海发出巨震。不是天劫,更像是圣人在逆转灵脉,孤注一掷!
  “不好,谢道友此番渡劫……”
  道祖捏指卜算,长叹道:“琼山摧折,天崩玉碎,大凶,大凶啊!”
  顷刻之间,苍穹翻覆,随即,“天道入魔,天路不通”八字箴言绕过天道规则,秘密传入结界外守候的二圣耳畔。
  道祖、佛宗心神剧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此界不通天,这是何等概念?
  这意味着,圣人也终有寿数尽时,此生无望再进一步。这对修行者来说,就是死刑。
  上古大阵笼罩天穹崩裂之处,风起云涌,正在彻底关闭那隐藏在浩渺云雾中的天门。
  “太初现,乾坤定,圣人补天穹,此界不再通天。”
  道祖看向好友去处,悲道:“以身殉道,敢为天下先。谢道友不愧是圣中之圣。”
  结界骤然破碎,整个山巅云海笼罩在黑雾之中。
  白衣临江的圣贤仰起头,他微微笑着,眼睛比星辰还要亮,长袖却被鲜血浸透成赤红,于九天之上摇摇欲坠。
  九幽大钟敲响了。
  钟声每响一下,那遥遥等待的儒门三相,脸色就白一寸。
  到第九下之时,他们已然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泪满衣襟。
  “师尊——”
  钟声响彻五洲十三岛,钟声上达九天,下至幽冥。
  那是圣人讣告。
  *
  九幽之下
  钟声鸣响时,沉睡在此的魔君蓦然惊醒。
  殷无极头疼欲裂,千年相连的识海被骤然割裂,另一半碾成齑粉,化为虚无,好似失去半身。
  这股让人战栗的疼痛,让他眸色泛着血气,额头青筋突起,一瞬间发了疯。
  黑红色的魔气陡然升高一截,压过维持阵法的纯白灵气,铁链嘶鸣,像是在悲号,在哭泣。
  殷无极手腕一振,最坚固的锁链竟然松动了。灵气在飞速散去,好似生命的流逝。
  他顿时觉得连骨髓都凉透了。
  “谢、云、霁——你干什么!”殷无极嘶哑的怒吼响彻九幽,几欲疯狂。
  “该死,你去飞升,你去飞升!你敢——”
  “回来,给我回来,剖我的骨,杀了我,把我带走——”魔音化为困兽的悲鸣,埋于茫茫黑暗。
  九幽大钟的声音穿透屏障,传到深渊之下,送来圣人的讣告。
  心魔化成的鸟有着尖尖的喙。它扑棱着翅膀,尖声重复着,欢叫着:“圣人陨落,九幽钟鸣,三界皆知!”
  “……闭嘴!”殷无极声音低哑,恨极痛极,字字泣血。
  他挣开手腕的锁链,自由的滋味却不像他日夜期盼的那样好。鲜血逆流,那撕裂的痛碾压过他的经脉骨骼。
  他克制不住地抓住心口,只觉五脏六腑如刀割,魔气倒行,几近癫狂。
  殷无极忽然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上一次离别时,谢衍所说的“很快便能出去了”,到底是何种意思。
  他少时也曾被护在怀里谆谆教诲,青年时亦体会过剑尖刺透肋下的滋味。
  他沦落时曾被一双手拉出绝境,寻回自我;也曾在最高点被打落深渊,寒冰铁链缠身,与仇人撕咬,抵死缠绵。
  最后,他平生最爱的、最恨的、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转身离开,把他一人丢在了人世间。
  “谢云霁……师、师尊——”
  殷无极的唇齿间咬着一个名字,宛如生命中最后一束微火。而这火也要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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