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冰锁链上附着的灵气在他身边徘徊许久,像是在安抚他,是谢衍最后的温柔。
  心魔依然在高声呼喊,仿佛嘲笑。
  “谢衍死了,谢衍死了!飞升坠天,身死道消!身死道消——”
  近三百年未见阳光,当殷无极裹着残损黑袍,拖曳一身玄铁镣铐走出九幽的那一刻,炫目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手臂遮挡,却被阳光刺痛到快睁不开眼。
  北渊洲的魔兵已至九幽之外,银铠红袍的魔宫元帅勒马在前,向君王单膝跪下,交回魔宫权柄。
  北渊乱了三百年,谁也压不住。他们终于可以将魔君迎回魔宫,再掌帝业,重整河山。
  殷无极却仰望九天,近乎痴狂地看向南方的天际,好似在追寻谁远去的背影。
  此时,圣人最后的话语响彻三界,轻而悲凉。
  “天路不通,非吾之道,万望后人,莫要效吾。”
  “谢、云、霁——”殷无极浑身颤抖,止不住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似乎要拥住什么,只落得空空。
  他几乎悲慨地大笑:“什么天路,什么飞升?你是疯子吗,你别去,回来,回来啊,圣人谢衍……谢云霁!师尊——”
  天劫已至,怒雷裹挟狂风,向白衣圣贤雷霆一击。
  下一刻,圣人坠落九天,在九天雷劫中化为劫灰。
  五洲十三岛的修真者皆朝中洲方向遥遥下拜,聆听圣人最后的教诲。
  唯有殷无极是天底下最狂悖的恶徒,恨不能就此闯入雷霆之中,与他一道飞散成灰,也好过独留人世间。
  “九天之上,圣人渡劫;九幽之下,魔君幽囚……”
  “哈哈哈哈,一圣一尊……齐名久……最后,竟是如此齐名。”
  殷无极抬手遮着眼帘,好似畏光,亦是揾泪。他的声音近乎嘶哑,两行血泪倏尔落下。
  “我好恨啊,谢云霁,你不是日月齐光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怎么能这么折磨我……”
  “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没有你的人世间……”
  九幽的最后一声钟鸣敲响,圣人身陨道消。
  从此,五洲十三岛儒道崩落,天路不通。
  第2章 圣人重生
  圣人坠天五百年后,五洲十三岛风起云涌,格局大变。
  海外十三岛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晋安谢家的深宅正沉在黎明之前。
  万籁俱寂,两名小厮蹲在偏僻柴房院落,守着门前一口薄棺,正翘首等待屋里那位名义上的谢家大少爷咽气。
  “死了吗?前几日他从‘那地方’回来时,族中大夫就说,他可没几日好活了。二少爷吩咐我们等着,人死了就抬出去,随便找个地埋了,就当谢家没他这个人。”
  “谢景行那个出身卑贱的家伙,在他那炉鼎出身的娘胎里就带着病,晦气。再说,他都快二十了,还是徘徊在筑基期,败坏家族名声,还不要脸皮地占着长子的位置,平白挡了少爷的路,夫人和少爷看他能不碍眼吗?”
  谢景行名义上是谢家子弟,实际是家族弃子,落魄潦倒,身无长物,常年住在这偏僻破旧的柴屋。冬日冷的掉渣,夏日堆满杂物,有些脸面的下人都比他地位高。
  时至今日,他无立锥之地,连小厮都能堂而皇之地探讨他的后事。
  柴屋中,那孱弱青年缠绵病榻,气若游丝,却睁着无神的眼,一口不平郁气始终咽不下去。
  魂魄将归轮回之际,一个温雅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那声音道:“……五百年前,吾兵解以来,徘徊道之罅隙,神魂遍历万劫,走过枯荣盛衰,终寻到重生契机。”
  “吾之魂魄受牵引至此,自是与小友有缘。小友大限将至,若身后肯予吾躯体一具,令吾重回世间。作为报答,吾会替你了结此间因果。”
  “一言为定。”人之将死,无论是仙是鬼,他都要试试。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攥住单薄被衾,沙哑道:“谢家,于我是龙潭虎穴……谢二,还有父亲,继母……我憎恨谢家,千年世家,如此蝇营狗苟,捧高踩低,合该倾覆!”
  那声音轻笑道:“倾覆一家一姓,这有何难?吾答应你,以……圣人谢衍之名。”
  “圣人?您是圣人谢衍?”
  名为谢景行的青年还未讶然,时辰就到了。天旋地转,他猝然离魂,短暂地处在生与死的夹缝中。
  在死生之间,他真正看清了那与他对话的白衣魂魄,对上了那漆黑深邃的眼。
  他哪怕未曾见过那位至高至明、威严凛然的仙门之主当面,却无端笃信,这与他对话的魂魄定是无上圣贤,而非鬼怪妖邪。
  经历雷劫坠天,渡过五百年的跌宕,他依旧是当年高坐云端的九天至圣。
  哪怕圣人毁誉参半,世间数不清的传奇轶事却不作假,这些登时征服了这将死的小修士。
  他俯首就拜,道:“圣人一诺,重逾千钧,我相信。我快去轮回了,这具残躯,君自取之。”
  说罢,他归天而去。
  圣人魂魄慈悲低眸,静静注视着名为谢景行的躯体。在生机彻底抽离之时,他轻声道:“五百年倥偬,时机到了。”
  不过是灵犀一念,生死间洞开。
  真正的谢景行魂魄归于幽冥鬼界。一身病骨的青年睁开双眼,漆眸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圣人本该身死道消。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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