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相卿神情黯然,“是啊,太久了,就连道祖和佛宗都说,师尊已经……就算侥幸逃过天劫,元神不灭。可魂魄留存世间的时日很短,当年师尊未能归来,再复生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谢衍早已死去了,这才是现实。
他虽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每次提起,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
谢景行见他自动补全了理由,莞尔:“正是如此。”
他看向池中,鱼食从指尖落下,信口开河道:“帝尊也亲口承认,魔种之事,不过是找个替身随便玩玩,泄泄恨。那一战后,恐怕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毫无意义,甚至不体面。不过,碍于当日之言,他拉不下面子收回魔种,就当暂时寄放在我这。想来,迟早也是要拿回去的。”
白相卿还有些疑窦:“当真如此?小师弟,你不了解殷无极。此人性情疯魔,曾经有多尊敬师尊,后来就多么悖逆狂妄……”
“他恨的是师尊,又不是我。”他笑了,“圣人谢衍的事情,和谢景行有什么关系。”
谢景行平淡道,“再说,师兄都严防死守快三年了,他不是半点动作都没有么?帝尊连回来讨魔种的兴趣都没有,哪里是把我当回事的样子?”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师兄不如陪我练会剑。”谢景行侧眸,见那白衣落拓的宗主眉心深锁。
“比起揣测那位帝尊的心思,不如把目光放在眼下的仙门大比之上。我不日会冲击金丹期,还望师兄为我护法。”
“说的极是!”
谢景行见白相卿精神一振,疾步走去库房,寻找金丹期突破的法宝,哑然失笑。
可转过身,谢景行的神色却慢慢沉下来。
殷无极已经知道他是谢衍,却没有任何动作,绝不可能是放弃了,反而代表着他所谋甚多。
两千五百余年的纠缠不休,殷别崖那小崽子,从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迟早是会来讨债的。
他得等着。
谢景行心里颇为快活地想着,他欠的太多了,被债主追追债也无妨。
何况,被某只漂亮小狗追着咬衣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
微茫山崖近海,下方是滔滔沧浪,万里无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当年的谢衍,站在微茫山断崖之上。
他剑劈沧澜,以霜刃为笔,剑气为墨,上书:“舍昼夜。”
谢景行无剑,执着一根随手折下的树枝演练剑式,劈、刺、挑,皆是风流。
他挑起长风,吹尽残雪,剑意狂傲至极。
白相卿驻足观赏,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剑意与师尊,像,却不像。
谢衍的剑,雅正,仁德,磅礴,慈悲,正大光明。
如今的谢景行,却像是要以剑斩天,透着反意。
“到底还是年少。”白相卿失笑,却是极为欣赏这般心境。
修道之人本就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
白相卿不争,只是对这泱泱仙门心灰意冷。隐世不出,也是效仿上古楚庄王,等待某日渡劫成圣,一鸣惊人。
直至如今,他才稍稍窥破当初想法,竟是出自天真的逃避。
若是洪流将至,他放旷山水,隐世不争,又有何用呢?
金丹期的雷劫并不凶猛,只要心境无错,辅以法宝,安然渡过不难。
应在谢景行身上,却有些诡谲。
天空中有怒雷狂奔,万马齐喑。
谢景行一身儒门白衣,长袖在劫雷中飘荡。他淡漠而冰冷,像是圣人临江,俯瞰川流。
下一刻,他举起树枝。只是一劈。
剑意凛然如雪,从虚空而来!
贯日白虹似的余波,穿过不舍昼夜的流水,刺入长空,直指天道,与浩荡劫雷相抵。
树枝不能承受重压,碎成齑粉。谢景行张开手,任由粉尘从他手中飘散,如涣然流沙。
劫雷散去,灰蒙蒙的天空重回澄澈。
金丹劫雷渡过,谢景行周身笼罩着淡淡神光,神情却没什么波动,好像成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师兄。”谢景行敛袖,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颇有昔年圣人三分神髓。
“恭喜师弟,金丹已成。”
白相卿的心绪还未平复,洒脱笑道:“景行师弟这一剑,已有师尊几分真传了。”
谢景行看向重新恢复平静的海浪,“还早呢。”
他如今修为太低,空有剑势而已,当然比不得当年圣人出山海的威名。
想要征服修真界,除却声名,还要有碾压一切的力量。
他的金丹期,等于旁人的元婴期,甚至更高。虽说有灵气积蓄不足的短板,手段却数不甚数。
倘若用上圣人元神的压制,他可以对付化神期修士,甚至更高。但合体及以上,恐怕就要使用迂回手段,不可硬碰硬了。
当年的他是天生圣人,修为从无瓶颈。兵解重修一次,总不可能比当年的速度还慢。
谢景行停顿片刻,看着苍白手腕上浮现的淡青色血管,又觉体内灵脉滞涩,微微蹙眉。
这具身体虽说根骨极佳,但着实弱了些,还需再另想主意。
黄昏时分,微茫山下了葱茏细雨,庭下积水空明。
谢景行本是去稷下学宫,代替白相卿讲学。
儒门除却亲传风凉夜外,还有几名小弟子,大多是白相卿捡回来,庇护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