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谢景行叹了口气,心想:我竟也会被影响吗?
他弯下腰,把少年带伤的手拢在手心。
殷无极的手冰凉的很,与他入魔后滚热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从肋下与脊背后生出的因果丝线,连向屋外,鬼魅夜夜徘徊,似乎要趁虚而入,而他毫无所觉。
“谢先生,琴修好了。”殷无极道。
手心温度相贴,有种悱恻的温柔。少年帝尊的眼底有些晦暗的东西一闪而过,有些掩饰地垂下眼。
琴制作精良,音色低沉空灵。谢景行拨动琴弦,心下满意。
“我教你首曲子,听好了。”谢景行把他的手放开,席地而坐。
曲子的开头从容自由,贯穿“正声”与乱声。
紧接着,音调孤绝慷慨,透着隐隐苍凉,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谢景行平和温雅,可琴声却悲歌慷慨,风骨卓绝。
殷无极沉下心倾听,随着急促的低音,只觉乐声如匹练的刀光,惊心动魄至极。
一时间,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好不壮阔!
屋外鬼哭之声逐渐凄厉,仿佛被这杀伐之曲刺穿,不顾阵法屏障,撞击门扉。
一时间风声大作,门窗皆颤,犹如骤风急雨。
琴声不绝于耳。
谢景行拨琴,骤然抬眸,望向窗外,眼神竟是带上几分冷冽杀气。
庭中竹在狂风中巍然,挡住了一切。
琴声随即一转,长歌当哭,哀转久绝。
“这曲广陵散,讲的是聂政刺韩王。”谢景行弹罢,琴声久久低徊,仿佛绕梁三日不绝。
他唯一的听众跪于他的身侧,微微阖目,仿佛已经进入到那沉郁壮阔的场景之中。
谢景行淡淡道:“传闻,自上古竹林七贤嵇叔夜后,广陵散久绝于世。后人收录之琴谱,不过三十三段,永不及上古声。”
说罢,他又是一叹,让殷无极坐到他身侧,教他指法。
记忆被封,不代表学过的东西就会消失。
少年的殷别崖也曾被他压着学过琴,乐理与指法都是一点点教的,学不好便用戒尺抽手心。
所以,他的琴声自带一股杀伐之气,风格独特,教人听之难忘。
“从第一段开始,谱子记住多少?”
“只有少许不清楚。”
“很好。”
他明知这师徒和睦的情景是虚假,却耐下性子一点点地教他,像是从浩瀚的岁月中偷得须臾,以宽慰他们错过的流年。
“后面这一段,我把握不好。”殷无极弹完一段,正襟危坐,看似谦虚,却抬了眼眸,眼神亮亮的,等待谢先生的评价。
谢景行久未听到他弹琴,风格故我,总有种隐约的霸道。
他生来就该涉入这大争之世,为王为帝,从不臣服于天地,也从不屈从于任何规则。
谢景行抬眼一看,窗外的动静偃旗息鼓,看样子是被出自殷无极之手的一曲广陵,杀的元气大伤。
“太随心所欲了。”谢景行评罢,却揉了揉眉心,笑了,“也罢,就是如此,也不错。”
“请先生教我。”
“……这里,错了一个音,调子高了些。”
谢景行教他时,会从背后俯下身,靠近他,手放置于琴弦上,几乎把他搂在怀里。
明明只是教学,可是他鬓发间清雅的气息萦绕在他身侧,丝丝缕缕,诱人的很。
兴许是太过亲密,少年猝然一惊,眸色深了些,喉头仿佛滚着沉郁的叹息,激烈的情绪在眸底涌动。
“别走神。”
谢景行覆住他的手,温度相贴,引他去弹宫音,指尖按上,发出低沉急促的音。
殷无极未曾挣开,颇有贪恋地窝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的指引去触碰琴弦。
可似乎是因为谢景行离得太近,不过两三次,殷无极的呼吸明显就乱了。
“心态,若是再错音,要打板子了。”谢景行淡淡道。
“……谢先生。”少年帝尊的眼睛都被烧的有点红,却硬是咬下牙,忍住沸腾的情绪。
他垂下眼睫,压抑着本性,神情看上去依旧毫无异样。
这狼崽子,记忆当真被封的这么严实?
照理说,以帝尊的修为,红尘卷至多困他一日一夜,现在还未恢复,不应该啊。
谢景行试探了一番,发觉他依旧乖的像是舔舐他手心的小狗,心下无奈,又有些无名的郁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你《广陵散》吗?”
“先生指教。”
“……罢了,自己去领悟吧。”谢景行淡淡道,“我乏了,你今夜就到这里,去歇着吧。”
少年坐在原地,不语。
谢景行已经走出门,见庭院积水空明,黑影荡然无存,自然知道又是平安过了一日。
他半晌没听到书房里熄灯的动静,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折回,看到少年仍然在挑灯夜读。
上古散佚之曲,此世会的人都是寥寥,更何况谢衍只是教了他一遍。
但殷无极对这首曲子的印象极是深刻,伸手覆上琴弦时,竟是无师自通地开始弹奏,
“叫你去睡觉,不听话?你今日想不出答案,我不会生气,若是明日我教你东西时打瞌睡,我就要打你板子了。”
谢景行似笑非笑地倚着门,看着他道:“夜深露重,床铺太凉,去帮我床榻暖热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