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我还没问陛下,你在闹什么?”谢景行的声音中带着冷然的怒意。
殷无极反应再快,谢景行却是实打实地挡了第一道剑气,还赔上一根笛子。
他右臂鲜血淋漓,群青色的大氅下,洁白里衣几乎全被染红。
一身病骨的儒门君子,像是感觉不到痛,怒极反笑,质问:“帝尊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出息了?不反抗?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殷无极他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他半点也没法反驳,只得不断渡来灵气,替他止血。
他怀中的身体脆弱至极,血不断地往外涌,这让殷无极更是惊惶地抱紧他,几乎颤抖起来。
谢景行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骂他:“混账东西……”
殷无极瞳孔颤抖,失措地道:“先生别说话,您的伤很重。”
“陛下遇到心魔,都是这么处理的?”谢景行面色苍白,声音几乎能凝出冰渣。
他冷冷地拭去唇边溢出的血,看上去毫不在乎,眸子却凌厉如寒星,连珠炮似的骂他:“小崽子,你非得气死我……”
“……”
不一样啊,心魔是他的欲念,他可以把他钉死在心中,隐忍着不碰,装出言笑晏晏的正常模样。
可站在他面前的是师尊的魂魄,他若是伤他毫发,都是大错。
所以,他宁可弃剑,赌他这一剑杀不了他,也赌他不会砍下来。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
山海剑悬停在半空中,大部分剑意却收了回去,一时间,连风雪的方向也变了。
圣人谢衍如遗落在冰天雪地里的幽影,眼睛依然看向前方,却空落落的,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他却是淡淡地唤道:“别崖?”
继而,薄冰在他眼底破碎。
殷无极半跪在雪地里,玄衣黑发,眸底原本是深黑,再抬起眼时,却灼烧着赤色的烈焰。
“别崖。”他低声唤,黑色眼睛中带着雾,向他伸出手来,道,“我有些看不清你,再近一些。”
殷无极见他抬起手,像是要去抓住什么,又叹息一声,尾音消失在风里。
圣人的墨发轻轻地飘扬着,脸庞却苍白至极,仿佛下一刻便会消逝。
“我在。”帝尊叹息一声,应道。
“好。”圣人天魂听到殷无极的答应声,像是笑了,不再像方才那样冰冷。
他手中一握,山海剑的虚影消失无踪。他转向谢景行,感知到主魂的到来,道:“已经多少年了?还好,终于等到了你。”
“五百年有余。”谢景行呛咳一声,对着自己的一魂一魄道,“是,我已经来了,你何时回来?”
“有事未曾做完,还不能死。”天魂想了想,答道。
圣人天魂循着声走向殷无极,俯身,伸手抚摸少年爱徒的发顶。
他的体温灼烫,魔气常年犹如烈火,在他的血脉中涌动。
爱与恨,还是生机勃勃的。
这样很好。
谢景行虽然心里明白,那是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很快就要回到自己身体里,记忆合二为一,心里仍然极不舒服。但是无人能从他幽沉的表情上,看出他心中所想罢了。
他躺在徒弟怀里,他渡来的灵气正在活化身体,让他浑身发热,像是在温泉里。
魔的自愈能力太强,殷无极不怎么通晓治疗手段,拔除剑意时,哪怕再小心,也会让谢景行冷汗涔涔,痛的脸色发白。
殷无极自知理亏,低声道:“忍不住就咬我。”
谢景行恨他自毁,实在恨的牙痒痒,对着徒弟的脖颈就是一咬。
殷无极侧了侧颈,任由他咬在自己的要害,手中却专注为他拔除剑意。
平日见陛下与谢先生相处,本以为只是移情。可圣人残魂在前,陛下却能优先为谢先生处理伤口,这让目睹他这么多年疯魔的陆机心里颇觉怪异,甚至有了些许猜想。
“外界如何了?”白衣天魂问道。
“仙门大比,飘凌与游之来了,相卿守宗门。”
“儒道如何?”
“道统零落,亟待复兴。”
“隐忧?”
“成为现实。”
“……他的心魔呢?”圣人天魂看向殷无极,眼底依然雾气蒙蒙,却显得格外的清远。
“变本加厉。”谢景行叹息。
“……不是什么大事。”殷无极小声反驳。
谢景行冷笑一声,反问:“自毁,不算大事?”
殷无极不答。
他看上去正常,实际上早就疯的不成样子。他时而疯癫如狂,时而清醒冷静;他心机深沉,却展露天真颜色;他喜怒无常,容易厌倦,有时又有莫名其妙的执着。
谢景行甚至会觉得,他心早已成了灰烬,成了冷铁,甚至都不想活下去。
圣人谢衍曾经用尽一切办法,即使是要他以恨为食,也要让他挣扎着求生。
做师父的人,大抵就是这点自私。
“是我之过,我会听您的话。”殷无极的下颌抵在他的肩头,忽然道,“真的,我不骗您。”
圣人原本冷硬的神情,忽的就怔忪了。
“你过得,似乎还不错。”他的眸里似乎有柔软的温情涌动,却又有冰冷肆虐。
长街上涌动的雪与风要他做出抉择,他看向遥远的宫墙,却迟迟无法给出答案。
他最终还是道:“给我些时间,把余下的事情处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