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剑好看, 人更好看。”谢衍评价他人时,总是得体妥当,典故富丽,教人如沐春风。但是轮到徒弟,他却只是得了一句“好看”,好像不肯用任何东西,去比拟他那出众的容色。
殷无极声音微微一哑:“比起你在画舫上看到的美人呢?”
“醋了啊?放心,她们怎能与别崖相提并论。”谢衍似是醉了,微微挑起凤目,“芳华夫人奏了一个月的乐舞,世上叫的出名字的,都演了一遍,我都懒得一顾。那靡靡之音听多了,只觉得心里厌烦,还不如你初学琴艺,分不清五音时的茫然神情有趣。”
“谁分不清五音了?”殷无极腾地站起来,却见谢衍笑倒在琴台上。俊眉修眼的青年人,却是别过脸,抿着薄唇,“我那是之前从未学过音律,现在,我的琴艺也是不差了。”
“是不差了,这世上,也就你听得懂我的琴音了。”谢衍挑了一下水沉香的香屑,让它燃的更好一些,“考教你一下,为师方才在想什么?”
“师尊在烦恼……”殷无极顿了一下,然后笃定地抬眼,“你我儒道,是入世显学,还是出世隐学。师尊想要更进一步了。”
谢衍被恰恰说中心思,先是一僵,又笑道:“别崖知我。”又向他招手,道一声:“来。”
殷无极又收剑,坐回他身边,敛去一身的尖刺,做他喜欢的儒雅君子。他掀起眼帘,漆色的眸光比星河还要亮。
白衣风流的书生支颐瞧他,墨发被青色发带微微束起,纤长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像是欣赏心爱古籍,温柔而多情。
“我精心养出来的好孩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君子六艺,用锦绣堆出来的姿容形貌,最合我的意,也最像我,是我最骄傲的作品,怎么尽是有人和我抢,那些个老前辈,烦人。”
谢衍在他面前评判修真界大能时,向来不加避忌,有人被他青眼相加,有人让他不屑一顾。而那些送到他面前,探问无涯君是否有意寻找道侣的信件,那些寻求与他结姻亲的婚书,他几乎全丢了回去,半分也不给面子,让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弟子会一直在您身边,没人抢得走。”殷无极道。
“你啊,长的招人就不说了,性子还凶,磨不平棱角,扎手。”谢衍叹了一声,道:“现在的修真界,谁都知道我护着你,我也护得住你,他们畏着我的名声,不会对你动手。但下次遇到有人挑事,手段缓一缓,留点余地,不要做绝,免得到处树敌。”
“可是师尊……”殷无极眼睛一沉,知道师尊是意有所指,淡淡道:“敢在弟子面前辱及吾师,我只是折了他们全身的骨头丢下微茫山,还给他们留了道途,已是网开一面。”
“这叫留了道途?”谢衍笑了,却没有斥责他的意思,“灵脉都被你的剑气斩断,若不是他们的师父打不过为师,你看你现在还能不能好端端坐在这儿,听我弹琴。”
殷无极眸色一深,只觉得心中暗流翻涌,骨血沸腾,“弟子给师尊添麻烦了,下次不敢了。”
“你有什么不敢的?年纪轻轻,什么地方也敢闯,谁的人都敢杀,小心撞得头破血流。”谢衍轻哼一声,手指放在琴弦上随意一拨,似笑非笑道:“闯合欢宫的地界,还把芳华夫人的画舫砸了,若不是为师护着你,你能全身而退?”
师徒二人居住在微茫山时,谢衍也会邀请一些名士论道清谈,交流修行之道。中洲学风盛行,百家学说皆在萌芽时期,自然有不少观点碰撞,亦然有沉渣泛起。
殷无极面对谢衍时百依百顺,对外却是孤直凌厉,继承了谢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作风,手段却比师尊还要狠戾几分,自然免不了树敌。
他知道,师尊要名声,面对一些风言风语,辱没言辞,不能亲自出手惩戒,却不能显得软弱好欺,这些脏活累活便由他来干。渡劫期却依旧无宗门依傍的师尊,能替他出手的不多,他不能堕了师尊的脸面。
殷无极扬起脸,任由他家师尊从他的脸玩到头发,半点反抗也没有,而他心里知晓,谢衍仍然当他是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亲昵,都没有暧昧旖旎。
“师尊替我挡桃花,那师尊自己有找道侣的意愿吗?”殷无极咬了一下舌尖,定了定神,然后问。
“缘分是很难说的。”谢衍觉得他是叛逆期到了,怕自己的宠爱被分走,又天生坎坷,是个缺爱的,心下更觉怜惜道:“儒道并未要求断情绝爱,但是这么多年一个人也过来了,若无必要,我不会主动找道侣。”
再说,以他的骄傲,天底下又有几人入的了眼呢。
他随即挑眉,道:“别崖莫不是觉得为师烦了,想再有一人疼你?若是如此,我也不是不能……”
“我不要。”殷无极抓住他的衣袖,眼底似乎有些沉沉的迷雾,他唇上咬出了些许齿印,甚至有些血丝。“只要我和师尊就够了。”
“好,不要。”谢衍纵着他,道:“你不喜欢,我便不找。”
殷无极又开口,执着地问道:“宗门建好后,师尊会收很多徒弟吗?师尊还会最喜欢我吗?我还是最特别的那个吗?”
谢衍看他低着头,手指轻颤,显出几分不安之色。于是心里了然,便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哄孩子一般揉他的脑袋。
“你都跟了我这些年了,恃宠而骄的事情做过这么多回,怎么这个时候反而不自信起来?”他神色带笑,道:“我如今六百岁有余,光是你在我身边的时日,就有三百年。陪了我人生的二分之一,我若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真是傻孩子。”